[南京]明前茶 西大滩加油站到了。这是离藏区最近的青海加油站,海拔4150米,周围都是无边无垠的荒原。路过这里的司机,无论多晚,只要叫一声老韩,瘦小的男人就颠颠奔出,披着军大衣,双手习惯性地拢在腰间。到了近前,老韩解开大衣钮扣,原来怀中藏着的是一只热水袋。寒潮一过境,加油站上就刮着吹哨子一般的寒风,气温很快跌到零下20度,加油枪就容易被冻住,得用热水袋把它慢慢暖开。 加完油,如果天色已经像墨汁一样浓黑,老韩会建议跑长途的货运司机在他家借住一晚,次日早上喝过老韩媳妇做的面片汤再走,这样安全。 因为地处荒凉的高原,老韩一家人的饭食十分简单,都是面片汤,馒头;长达7个多月的冬季只有洋葱、土豆和白菜这三样蔬菜,连老韩3岁半的孙女也吃这样简陋的饭食。司机们看了十分不忍。时间一长,有些司机就达成了默契:在内地前往高原的途中,给老韩孙女带点稀罕的蔬菜水果。最近,他们带过来的就有:三斤月牙般的老扁豆,一个歪脖子大南瓜,两个临潼大石榴,一嘟噜野柿子,还有三个硕大无朋的葵盘。后者是一个拉饮料去拉萨的司机,在黄河河套路过,吆喝呼唤了半天,好容易唤出葵园的主人买的。每只葵盘都像小脸盆大小,饱满的葵瓜子结得水泼不进。葵盘抵达这天,坚守在高原上的老韩一家人高兴得像过节一样。这将是漫漫长冬一家人的零嘴儿。 老韩应聘到此地的加油站工作前,4年中加油站已经换了7拨主人——条件太艰苦,工资待遇低,每到夜晚,荒原上呜咽的风就像一个冤屈的灵魂在游荡,听得人心里毛毛的;这里的海拔太高,就算是本地人,只要动作稍微快一点,太阳穴那里就像有一面小鼓在敲,突突地抽痛。因此,不论是加油站的领导,还是经常光顾的老司机们,都没曾想老韩一来,转眼已呆足八年。 陕西人老韩如今已经摸准了高原的脾气,他会叮嘱第一次跑这条线的司机:“遇上啥事您都别激动,那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知道吗?您得德高望重地行走,老成持重地坐下。总之,像老祖宗一样慢腾腾地悠着来就对了。”万一有点高原反应,老韩赶紧吩咐媳妇给煮酸菜面片汤,把家里人都舍不得吃的鸡脯肉下在汤里。喝完汤,额头上密密麻麻出一层细汗,无休止敲打太阳穴的那面小鼓就停了。 喝汤的人就说:“老韩,你要是不在这里干了,我们还怪不习惯的。”老韩很不能接受这样的赞美,局促地搓手回答:“一时半会离不开的,我舍不得儿子……”老韩的大儿子已经落葬在离加油站只有一里地的戈壁上,那里有方圆十几里地唯一的一棵红柳树,早被高原上的风吹成了贴地盆景的模样。儿子的去世是老韩心里永恒的痛:加油站由旧址搬往新址前,同为加油站员工的老韩儿子前去看守物资,暖气还没有装好,半夜冻得睡不着,不得不烧炭取暖,就这样再也没有起来。 老韩媳妇说,老韩以前从不抽烟,但现在,他想儿子想得受不了时,会带上烟,慢慢走到红柳树下去,在那里抽上一根。老韩媳妇偷偷清点过,儿子去世一年多,家里开的小卖部里,香烟少了93根。 每次,老韩走挺远的路去抽烟,一向打扮得粉嘟嘟的小孙女都能感应到爷爷心里的难受,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一老一小,缓缓走去的背影,让在加油站门口闲聊打趣的司机们都安静下来,近乎肃穆地目送着他们。 在远方,那棵孤独的红柳树悄然站立,茎秆在寒风中抖动,犹如火焰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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