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说事，往往比老头有趣，柴米油盐，青菜涨五毛，也要说说。时代世相更被她们说得颠颠倒倒。 

  [南京]吴非

  我的几个老太朋友，很直率。有个老太问我：“你第一次被夸聪明是为什么事？”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小时，好像从没有人说我聪明。老太含笑同意。老太自述第一次被夸聪明，是三岁上幼儿园，民国时教会办的。傍晚家里人来接娃娃，人头攒动，女孩个儿太小，根本看不到外婆的脸，她就低着头找，看脚，因为外婆是小脚，在租界不多见，很容易认出。她这么一说，我就记住了，确实聪明。

  老太说事，往往比老头有趣。公园里老头群聚议事，开口就是上世纪六十年代二级工拿35元还是33元，鸡蛋七毛一斤，如何如何，从国内经济说到国际形势，夹几个脏字做发语词或副词。个别老头总是试图挑动军事冲突，派兵去某个地区，灭掉哪个国家，走路不稳了，仍然讲打砸抢，土得不得了，连导弹为什么能拐弯也不懂，也不知道多少钱一颗，听说最小的也比十辆汽车贵，心疼死了。

  老太们对军国大事没兴趣，说柴米油盐，青菜涨五毛，也要说说。不过，时代风采挺多。有回，听老太甲向别人数落儿媳妇：“什么脑子呀，呆子！替我买这件衣服，三百多元，我八十五岁的人，要穿这么好的，神经病啊；她自己抠死了，一个钱当三个用，穿三十元一件的……”说是数落，其实是炫。老太乙问：“那你孙媳妇呢？穿三千元一件的呢。”老太甲炫耀有术：“那倒不见得，三百元买条裤子，还特为抠几个洞呢，有病。”时代世相，被老太们说得颠颠倒倒。但个别老太不是这个炫法。有天上午在模范马路东头等公交，车没来，有一“70后”老太，竟然把脚搭在树上玩“一字马”，180度，中芭水平，行人无不惊讶。这还没完，老太保持惊世骇俗之姿态，一手从包里掏出手机，从容地刷了起来，脸没憋红，也不喘气，她就在马路边定格这个一字码，但为什么三路车来过她都没上呢，陶醉了？后来想到，她这是在培养人们的自卑感啊。

  老太和老太未必一个样。侨居北美的朋友，也是老太了，来信讲述更老的老太的故事，有异趣。冬天漫长，邻居老太81岁了，一冬天没出门。春天来了，老太太又能在院子里走动了。隔了矮篱寒暄，说起白丁香一直没开花，问她家的怎么样。过了一会，老太太按门铃，送上一束白丁香，指着说，这朵是今年的第一朵……偶尔也说说自己的苦恼，最近忘了关电炉，把食物烧焦了。老太太说完，又羞愧地关照：“这事请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很笨，告诉了儿子，现在他们只准我用微波炉了。”

  有个上海老太来访，在饭馆请她点菜，她翻翻菜单，要了两个没吃过的，说其余依你吧。老太胃口极好动作斯文，末了，压低声音嘱咐我：“那些为瘦身这个不吃那个不吃的人，千万不要和她们接近，很危险。一把年纪了还那么克制，想干什么呀……”我唯唯诺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