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兄弟仨三个姓,但我爸心里有了依靠,从此,他在农村安居乐业,侍奉我爷爷奶奶养老送终。 我爸从福利院来到我爷爷家时,已经十五六岁了。为了能在这户“门口有个大山芋堆子”的人家待住,我爸往下减了自己的年龄。 养父母按儿子的标准来教养我爸:供他上学,给他娶媳妇。但生活的跌跌撞撞还是会如期而至,我爸三天两头往城里跑,找孤儿院的故人、找他死去的姑妈、找那些曾经慢待他的人们……他坚定地找他们,是为了能打探出自己的身世,打听到自己家族的源头。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爸打听到了一点消息:他的确出身“不凡”,可惜四五岁就死了爹,娘什么时候死的竟没人知道;我爸还打听到,他有一个哥哥参军,退伍后可能安置到了上海。 从此,我爸开始了漫漫寻亲路。他一年跑三四趟到上海寻亲。凭他小学四年级的文化,在茫茫大上海寻人,其困苦可想而知。我爸凭一口泰州方言是如何找到亲哥哥的?我再三追问,我爸也只汇成一句话:“辗转找熟人,最后找到了。” 我爸找到了他的亲哥哥,同时也寻到了他自己本来的姓——许。然后我爸兄弟俩联合,又找到了很小即被人抱走的小弟,小弟姓杨。尽管兄弟仨三个姓,但我爸心里有了依靠,从此,他在农村安居乐业,侍奉我爷爷奶奶养老送终。 我爸几乎不提以前的困苦,最多是酒多了,望着我笑,然后,一遍一遍地跟我说:“丫头,你好好学习,你要好好学习!” 那次肠穿孔,我爸劫后余生。七十九岁的他,躺在病床上突然话多。他讲他当年流浪,冬天光腿太冷钻烤山芋炉子,结果双腿烫伤,是一个好心人把他抱回家敷了药;他在如皋轮船码头想蹭船饿得昏倒,一对好心人给了他吃的;他跟师傅学手艺,师娘虐待他,师傅偷着给他钱……我爸用手帕揩泪,告诉我:在我们姐弟还小的时候,我爸去找过码头给他吃的人家、找过抱他回家敷药的人家、也找过自己的师傅……都没找到。前两户人家所知信息太少,而他的师傅在他有能力报答的时候已经离世了,师娘还在,我爸买了东西孝敬师娘——一笑泯恩仇。 细细想,我其实挺感动的。我爸回忆过去,怨念少,感恩多。因为曾经得到这些琐碎的温暖,我爸后来也喜欢帮助别人。在他做记工员的时候,情感上特别倾向于那些不会做农活的下放知青,他给他们记比实际情况多的工分,还热情邀他们来家做客。今年国庆节,有几个无锡知青来农村寻访旧足迹,他们被人领着来到我爸家叙旧——能被人记得,我爸很高兴,硬叫我妈煮了一大锅玉米棒给来人带走。 我很感谢来这里寻我爸的知青。 [盐城]月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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