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黄建霞 高速公路上,汽车在飞驰,路边指示牌上写着:锡林郭勒180km。我的心情顿时开始激动起来。30年了,一切都还在吗?这些年时时萦绕在心头的草原,不知能否解除我的思乡之苦? 我生在江南水乡,却是在草原上长大的孩子。时光倒回到1960年,那时我是一名孤儿,因为自然灾害华东饥荒,我和三千名孤儿一起被送到了锡林郭勒草原,按政策分到各户的蒙古人家。苍茫无边的草原对我来说是那样的陌生又可怕。 我被安排在草原上最贫穷的其其格家。我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巴格尔其其格。草原上的一切都让我那么的不习惯,特别是奶茶,腥味浓重,闻见就想吐。草原的味道是我这种江南水乡之地的孩子怎么也接受不了的。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家乡,想着逃回去。可是,这里一望无际,天的尽头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恐怕还没逃出去就迷失了。 其其格家的一对小兄弟也和我处不来,哥哥巴甲总是有意无意地欺负我,弟弟巴图虽说很友好,却沉默寡言。 一天,我不小心将水车里的水全洒了出来。草原上的水弥足珍贵,我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正当我惊慌失措时,额吉和阿爸回来了。阿爸看了一眼地上的水,厉声问道:“这是谁干的?”巴甲马上指着我说是巴格尔其其格干的。我倔强地说:“我不叫其其格,我不跟你们一个姓,我也不想跟你们住!”说完负气地跑开了。 额吉追出来找我,我则故意躲起来和羊群在干草垛里对付了一夜。 第二天,我迷迷糊糊醒来了,隐约闻到一股浓烟味,一抬头,糟了!蒙古包怎么顶上在冒烟?我拔足狂奔,走进去一 看,原来是巴图一个人打算煮奶茶却总点不着火被浓烟呛着了。我奋不顾身地救出了巴图,自己的手臂却因为碰倒奶锅严重烫伤了,我被闻讯赶来的额吉和阿爸送进了卫生院。当我听到额吉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时,一瞬间有了一种错觉,好像真的是我的母亲在哭,虽然我根本不知道我的母亲是谁,只是那一刻我的心似乎认定了她就是我的母亲。 额吉在医院寸步不离地照顾着我,她知道我不喜欢奶茶,所以从不端给我。出院的那天,我请额吉帮我倒一碗奶茶,我看见额吉眼里的震惊,继而是惊喜,她端给我时手都有点不稳了。我端起来喝了一口,好像也没那么难喝,好像妈妈的味道,我仿佛听见自己心里某一块坚硬的地方开始慢慢融化了…… 渐渐地,其其格玛额吉的慈爱、草原上古老的劝奶歌、其其格一家人的相亲相爱,都一点一点抚平了我幼小心灵上的伤痛,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一个孤儿,我知道额吉给予了我一个生命的承诺,额吉的奶茶让我懂得了母爱的伟大。额吉其其格玛总是在草原上默默地捡着牛粪,她的善良、坚韧不拔和宽阔的心胸都在我心中扎下了根。光阴荏苒,在逐水草而居的生活中,我逐渐长大,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牧马人,一位真正的草原牧民。但额吉却在慢慢地苍老,脊背渐渐弯驼。 额吉和阿爸把家里唯一一个读书的机会给了我。后来,因为学业成绩斐然,成就突出,国家想让我出国深造,可是我怎会离开草原?离开额吉?我根本做不到。没想到额吉却大声斥责我,说我不懂得回报祖国,太令她失望了!万般无奈的我最后还是妥协了,带着深深的思念离开了草原。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我在额吉和阿爸面前长跪不起,重重地磕了几个头,一步三回头。养母其其格玛流着泪在我的身后把奶茶泼洒向空中为我祈福。 此后30年,我再也没有回过草原,我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额吉常说,有牛粪烧着,蒙古包才不冷;有爱撑着,日子才不苦。多年来,额吉的笑脸常常在我脑海中闪现,还有那梦中的浓浓奶香,那片草原上有我最深爱的人,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