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城]夏 丹 那对荷兰夫妇如期来到风车前面,恋恋不舍地惜别老风车,并双手合十向老木匠的坟丘鞠躬致敬。 风车是过去这片平原上的一大风景。凡有河流的圩堤就有风车的身影。有传统老式的大风车,也有玲珑别致的洋风车。整日里吱吱呀呀转悠不停。特别是大风车,八面蓬帆,体积庞大,一旦来风,篷鼓车转,河水哗哗流进沟渠田野,十分壮观。特别是暑假,邻近的孩子爬坐风车当马骑,好似免费的游乐场。 风车是传统的沤田制的产物。沤田常年不离水,祖先便发明了大风车。先人真是聪明,由人工脚踏车水而变为利用风能自转车水,省力方便还管用。但是,随着沤田改旱田,风车便逐渐式微。 但是,在我老家那偏僻的大河边上,居然还有一座老式的大风车,像古董一样地屹立着,而且还坚持季节性地转悠着,仿佛向世人宣示这一古老风物的存在。那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后期各地开始遍拆风车的时候幸存下来的。它的主人是位老木匠,一位善于搭建风车的老木匠。那时他才五十多岁,身强体壮,手艺又好。自十七八岁跟其父亲学做风车手艺,一做就是三十多年,成为十里八乡有名的风车制作高手。经他搭建的风车至少也有十五六部之多,而且每年奔东走西,建新补旧忙个不停。手脚辛苦,但心里踏实。特别是看着一部部大风车昼夜转悠,灌溉良田秧禾,产出金黄的稻谷,他总是开怀地笑。 但时隔不久,老木匠却笑不出来了。犹如平地起旋风,某一天早上,各地开始遍拆大风车。本地大队生产队拆风车自然还是老木匠的活。先前建风车的是他,后来拆风车的还是他,因为他在行。先前他是费着心思建,而后又是滴着心血拆,拆一部便流一次泪,叹一口气,那都是他一斧一凿亲手搭起来的,还是由他又一木一楯地拆掉它,真是剜心之痛。拆到最后一部风车时,仅离他门前半里之遥,仅仅才搭起两三年,桐油还闪着光亮,蓬帆还完好无缺,他实在下不了手。 老木匠顶风摸黑挨个找队干部商议,用他家分得的七亩地中的两亩地来换取这部大风车的保留权。他说他不能把自己一生的心血全部放干净,他要留一部养着它看着它,直到他一命归西再任由处置。也许是灵犀相通,队干部居然同意了他的请求,这部风车便奇迹般地保留了下来。每到夏秋季节,他便用这部风车车水灌溉自家秧田和荸荠。一车丰水用不完还供给其他农户用,漫灌近百亩秧禾。只是一旦到冬季,便如无事的老人静立在圩堤上,静观麦苗的生长而优哉游哉。 这一留就是二十来年,老木匠已年近八十。而车轴已经滑牙,木料已经变朽,铁件已经锈蚀,他已无力再做维修,而且街上的铁匠铺也早已关门,配件亦无法更换。风车已彻底的停锣歇板,只是构架还在,一如风烛残年的老人,虽然拄着拐杖,但还能支撑着行走,只是不能再爬上爬下。那风车成了他的心病。 两三年后的某一天,当地政府接到上级通知,有一对荷兰夫妇要来考察这里的大风车。政府人员好奇又惊讶,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管辖的厚土上还有这么一个老古董,而这对荷兰夫妇不但熟知,而且还居然要来考察,还有可能投资开发新项目。原来是老木匠那上大学的孙子与荷兰留学生相熟,把他爷爷和风车的故事讲给他听,他又讲给他的父母听。而他的父母早就听说且惊奇于中国的大风车。他们熟识本土的洋风车,而不熟悉异国他乡的大风车。所以,他们决定前来考察,并愿意帮助修好大风车,如有可能再投资建些荷兰洋风车,作为风车博览园。 这风车的老主人顿时精神为之一振,特别的兴奋,扔掉拐杖准备迎接荷兰客人。然而就在此后不久,老人心脏病发作离开人世。他是带着他的遗憾,带着他的风车之梦远去的。于是,风车的旁边多了一座新修的坟丘。那对荷兰夫妇如期来到风车前面,恋恋不舍地惜别老风车,并双手合十向老木匠的坟丘鞠躬致敬。 如今又是十多年过去,大风车伴着一座老人的土坟丘,像是在跟满天的风儿,跟一地的秧禾诉说和它们的过往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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