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大学]余斌 编者的话:这一次,我们不回忆我们怎么也忘不掉的某位老师。这一次,我们来听,听那位我们怎么也忘不掉的老师叙述他们自己的故事,他们的心思,还有他们的感动,以此纪念他们的节日。教师节快乐! 讲台是学生与教师的分界线,学生坐下面,教师站台上。上下尊卑之序马上就出来了。 因有这一次的尴尬经历,待要当真“走上讲台”,自然放低身段,老老实实备课,且不再急着分享什么“独得之秘”,学生变身教师必得过的讲课这一关,过得也还算顺利。几年过去,已是熟极而流了。但我对“三尺讲台”倒越来越反感——不是对教师这职业,对我而言,“三尺讲台”也代表一种单向度的教学方式。欧美的许多大学,固然也有大课,却有更多小班化的讨论课,师生围成一圈,如同开圆桌会议,教室里并无讲台之设。在我看来,那样的有来有往,相互激发,才是更惬意的。所以我会开玩笑地说,三尺讲台,可以休矣。 前几年教师节,在网上看到一对联:“三尺讲台,三寸笔,三寸舌,三千桃李;十年树木,十载风,十载雨,十万栋梁”。当然是称颂教师的,对不对得上号,就顾不得了。“十载风,十载雨”不知怎么算?“三千桃李”已属夸张,“十万栋梁”从何说起啊?”唯“三尺讲台,三寸笔,三寸舌”我认为是可以坐实的,尤其是“三尺讲台”。讲台是学生与教师的分界线,学生坐下面,教师站台上。上下尊卑之序马上就出来了。 我完成从学生到教师的身份转换在1990年。没有间歇,初上讲台,多少有点“摇身一变”的感觉,昨天还在想着逃课,混过考试,一下就“为人师表”了。过去描述“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常用“走上庄严的讲台”之类高大上的句子,抒情得不行。这感觉是我所没有的,因为在时人心目中,教师这行当正在掉价,掉的不是一点点。商品经济大潮初起,“下海”之声高唱入云,教师没住房,工资低,差不多要成被嘲讽被怜悯的对象了。 对我而言,初上讲台,最实际的问题是怎么用“三寸舌”将一百分钟的时间填满。中小学时爱出风头,大会小会发言,抢着上,而且平日也不算话少,上讲台原是不该怵的,但问题是如何滔滔不绝一百分钟。后来我发现,同是翻转“三寸舌”,讲起课来,不同学科,其实是苦乐不均的,理工科一个公式推导,可以来上半节课,外院上课,读课文、与学生对话,时间也不难打发,唯是文史哲的课,真的就是干讲。读研时我给一位老师代过一节课,讲鲁迅。仗着对迅翁作品熟悉,又颇多心得,我涂了两页纸的提要,满以为站到讲台上手挥目送,道出些独得之秘,定能讲得风生水起,满室生春。不想上了三尺讲台,三寸舌忽然失灵。原来,台上台下大不一样,那些脑子里的话并不如水之就下般自动跳到舌尖,相反,全在哪儿拥堵住了。上句说了下句不来。十分钟过去,一页纸的内容已说完,顿时惶急,不由地就车轱辘话来回说,仿佛“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样子。要掩饰紧张,有时会话来得个多,还来得个快,而且风格多半是由简趋繁,会有很多“不明觉厉”的句子不期然地冒出来。讲台亦如戏台,一旦上去,就如过了河的卒子,硬着头皮也得唱下去,还是独角戏,没谁来给你救场。有一种硬挺的说法叫“苦撑待变”,其实撑到下课之外,也是可以主动求变的,比如来一通板书,既消耗了时间,又可缓解“失语”的压力。无奈情急之下,计不出此,一念唯在维持讲说于不坠,稍稍的停顿都会带来更大的惶急。此时已不是人在操纵语句,而是被不知所云的语句挟持了,小车不倒只管推,埋头拉车,无暇看路,也不知把车弄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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