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余 斌 我“观”的鱼,也就是菜场、超市里对鱼们的一瞥。吃的时候,大体上是眼中有“肉”,目中无鱼。 观鱼的人有几种:养鱼的人,钓鱼的人,还有闲人。养鱼的人,随便是简单弄个玻璃鱼缸养金鱼,还是复杂起来,整套的换水设备伺候热带鱼,最终都是为了看。钓鱼的人虽意在一钓,所见既多,也能鉴貌辨色。至于毛泽东所云“莫道昆明湖水浅,观鱼胜过富春江”那样的“观”法,已然去鱼远矣——不仅肯定是宏观,而且其实是目中无鱼的,属形而上的“观”,可以不论。 如我之辈,鱼的存在主要为了满足口腹之乐,当然,有生前与死后之分,死后又 有烹饪之前之后之别。烹饪之后,即使像清蒸那样保持本味的,也已破相,说观鱼,不如说是观菜品,实在无甚可说。而不论生前死后,只要还未上案板,肚未破,鳞未去,则大有可观。现今卖鱼较过去条件好得多,水箱里静养的固然生龙活虎,冰碴上躺着的冰鲜鱼尽管一动不动,却还是犹存色相,“栩栩如生”。我“观”的鱼,也就是菜场、超市里的对处于该阶段的鱼们的一瞥。吃的时候,大体上是眼中有“肉”,目中无鱼。实则鱼长得各是各的样,妍媸,不可一概而论。依我之见,海鱼之中,最没看头的是带鱼,扁阔如一长布带,简直不像一条鱼。比起来,鲳鳊鱼要悦目得多,玲珑的身段,扇形的展开,让人想到展翅的燕子。黄鱼算是常见海鱼中唯一有彩色的,然除了那点黄,长相实在平平。较大的海鱼都是分割出售的,所见往往只是局部,到现在我也不大想得起全须全尾的三文鱼长什么样。印象深的倒是雅片鱼头,瞠目张嘴,有几分凶相。秋刀鱼不能说是凶相:笔挺的身姿,尖锐的头部,利落的尾,些许的黑中一身银亮,亮到逼人,像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可以想像水中倏忽来去的迅捷,一股子凌厉之气。 最常见的还是淡水鱼。鲢鱼有白鲢花鲢之分,胖头鱼是花鲢,以头大著称,“脑满肠肥”只能取其半,因头再大也不给人腆着肚子的感觉,但确有几分“蠢相”。青鱼长得一副老实相,身上的鳞片排列有一种千篇一律的呆板,最是无趣,因身量大又常分段出售,做熏鱼做鱼片多拿它开刀,看上去好像比别种的鱼更在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身说法。乌鱼(又称黑鱼)虽然也还是貌不出众,但到了家中有人动了手术之类,就变得大有用武之地——据说黑鱼汤对伤口的愈合有好处。中学时不知为何动了一回刀,家里事先就买了条黑鱼在澡盆里养着,它在水里不大动弹,而要弄死它也真是不易,使劲朝地上掼,开膛破肚半晌,以为已是死透透了,偶或又挣扎一下,力道还来得大,溅你一身的水。大概就是因此之故,总觉黑鱼犟头犟脑的,又一声不啃,像南京人说的“闷头机子”。 鲫鱼、鳊鱼更常见,在南方人眼里算是中档鱼,看上去也就是“中人之姿”。这么说并不意味着餐桌上的鱼都看长相论尊贵。比如鳜鱼,从价格上便知不是凡品,但那五短身材似并不能让人恭维。还有长江里的鮰鱼、鳗鱼,肥嫩可口,身背花纹,但那扁阔的头,两撇无精打采的胡须,加上周身似有粘液裹着,令其总显一副邋遢遢死皮赖脸的样子。 我并非在观鱼之际也向现今流行的“骨感”标准靠拢(真要“骨感”起来,也就没吃头了),跟鱼去说什么“腰身”当然也是戏言。不过从“观”的角度说,一味地身形粗壮,的确是不大养眼。相比起来,最苗条娇小的,要数刀鱼。说白鱼当得起“大家闺秀”四字可能理由不大充分,然而白鱼看上去实有几分温顺与矜持,单看细细的鳞片也可推想一身的细皮嫩肉。最近对白鱼特有好感,这应该是从吃上面来的,以吃与“观”的统一而论,至少暂时的,它是首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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