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中年农民,把一棵故乡的黄桷树苗带到了几千里外种下,意思是让它落地生根。移民去的地方,只能叫第二故乡,对后人而言,那就是永远的故乡,这之间的转化,至少需要整整一代人的适应。 [重庆]郑劲松 “到外地,最怕的是上街,那里有我们这样的茶馆,找得到吹吹闲牛的伙计不?别人听不懂我的话,我啷个好出去耍哟!”移民刚开始的岁月,老乡们会经常在一起用方言说说过去,以此来抵抗陌生与孤独。老家的政府机关不时会派代表来嘘寒问暖,主题都是:“那边还有啥亲人没有?迁来后习惯不?有啥困难需要帮助不?”一回答,就是一股颤巍巍、泫然欲泣的乡愁。 移民的乡愁有一种陈年风味,像从老山区带到大城市的老腊肉。一个记者在年关时节去采访崇明岛上的库区移民。那位移民正在炕猪肉,用松柏条、柑橘叶、海椒杆炕。移民说,不吃腊肉,哪叫过年?老腊肉的故乡啊,一年一度总是这么回味悠长。 那时,正是三峡移民攻坚的第二阶段,我在挂职锻炼的重庆忠县亲眼目睹了移民们离开故土的情形。 那是真正的背井离乡,活生生的故土难离啊。“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这是站在大局角度给三峡移民牺牲精神的崇高褒扬。但内心深处,移民还是有着深刻的痛:那片土屋,那晒谷坝,那石梯坎,那口老井,还有那世代相闻的泥土气息,就永远沉埋在江底了。故乡在未来的重访里不可能那么具体了,它已经变了半边江水,甚至一片汪洋。 我在忠县扶贫的同时,送过四批外迁移民。我相信,出自国家政令的移民对接工作做得已经很扎实,护送干部和随行媒体已经小心翼翼,迁去的地方与落后的库区相比,自然要发达得多。但,那种情感,那种心欠欠的感觉,是非亲为移民而不得体会的。我在江边一个山村住了一夜,恰好有一轮明月照着奔流不息的长江。一个老农民也说了诗人写出的句子“月是故乡明啦!”我丝毫不觉得酸,老农民确实也是触景生情。结果走的时候,他硬是从坝子边挖起一块浸透着洗脸水、洗脚水甚至鸡屎味的泥土用布包了,带到上海的崇明县移民新居。在电视新闻里,我也看到,一个中年农民,把一棵故乡的黄桷树苗带到了几千里外种下,意思是让它落地生根。移民去的地方,只能叫第二故乡,对后人而言,那就是永远的故乡,这之间的转化,至少需要整整一代人的适应。故乡情,不像爱情,说来就来,一见钟情,它需要慢慢地,一代一代地培育。 移民,也许并不像我们这般多愁善感,但他们的乡愁却那么直接而现实。欢送仪式后,当移民船只离开码头的一刹那,我看到船边和岸边好多人在哭。人其实是惧怕陌生的,陌生容易让人寂寞和孤独,改变环境需要勇气。方言,尤其是一些地方味特别重的口音、词藻,这是一年半载难以改变的。随着移民岁月的推移,他们当然会不得不接受新故乡的语音和词汇,甚至完全可以杂揉成一种新的语言,但方言的痕迹还会在很长时间存在。一个成天在乡镇上泡茶馆的老人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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