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创造的所有艺术都是心灵的产物,而心灵不可能凭空无依、横空出世,它离不开社会生活的折射、生活经验的积累。西画的起源是写实,再精准的写实与自然的真实相比也不及其万一,它只能捕捉到自然真实最典型的一个面,而且这种表现也不可能是纯客观的。平面的绘画,在转换和抽象立体的自然真实过程中,离不开创作者主观的取舍和加工。中国画的起源和发展从属于中国文化的范畴,一开始就强调人对自然的主观意识,西方文化则强调对自然的认识。我想,这是否就是中西文化最根本的分野?西画力求描摹真实,中国画在客观上无能描摹真实时,直接认同主观的正确性。这是中国画强调写心和写意的文化根源,也是中西绘画除基材、颜料和创作工具等客观差异以外,形成不同画种的内在根本区别。 人类的一切规则和制度在确立以后,掌握规则,以及制度下的每个人都有可能利用规则和制度走向其原旨的反面,这与孟德斯鸠所说的:“一切有权力的人都容易滥用权力。”同理。当中国画起源自民间,发展成熟于宫廷高端的运用,又向民间更广泛的扩散以后,艺术家开始无所节制的掌握着绝对话语权,他们在写心和写意的理论倡导下,往往忽视弱势话语权一方的赏画人制约,给自己随心所欲的创作自定义,这其中包括认识上的误区使然、故意掩饰绘画能力不足、草率以欺瞒赏画人。 中西绘画的本源,不管强调主观与客观,都离不开对客观的反映,同时这种反映的意义在于与功能相匹配,否则就无法成立。乔良的小说《陶》,很艺术地描写了半坡文化不对称彩陶的产生: 年轻的汉子揽住酋长的女人,汲满水的陶罐在身边化为碎瓦。汉子俯在她耳边说,我要为你烧一只更好的。对着河水的倒影,画自己。这样画出的人面先人也画过,他要让她看到笑吟吟的我和思念得很苦的另一个我,才叫新鲜。他将自己的一张脸分成两半。右边是欢乐时的他:眼眯着,眼角向上翘起,嘴角也向上翘起。左边是痛苦中的他:眼垂着,眼角向下耷拉,嘴角也向下耷拉。一上翘,一下垂,两边的眼角和嘴角自然对不到一条线上,整个脸在无意中被拉成斜歪状。 倘若故事中的主人公乱笔在陶器上涂抹心中的烦恼,这看来并不违背我们当今认识中的写心或写意,但这种单边的情绪宣泄,没有美好的形象,违背了绘制彩陶的装饰意义,这个陶罐即使烧出来也可能被先民厌恶而抛弃。 刘向《说苑》记述了另一个故事:“齐王起九重之台,募国中有画者赐之钱。狂卒敬君居常饥寒,其妻端正。敬君工画,贪赐画台,去家日久,思念其妻,遂画其像,向之熹笑。旁人瞻见之,以白王。王即设酒,与敬君相乐。谓敬君曰:国中献女无好者,以钱百万易妻,可乎?不者,杀。敬君傽惶听许 。” 故事中的敬君所画也是心灵的写照,甚至其妻形象惟妙惟肖肯定很美,但他违背了九重之台作为一国重要礼仪场所要求绘画内容的严肃性,或事先就有具体内容的规定。敬君深知自己所犯错误严重,若不听许齐王的恩施,只能接受杀身的惩罚,其结果都是一样失去其妻。 两则故事正好可以说明中国画的写心或写意,离不开客观存在的反映,离不开公众能够接受的美的范畴,离不开特定功能的需求制约。 文/孔祥东 孔祥东(南京) 作家、收藏家。江苏省作协书画联谊会副秘书长,江苏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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