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母亲带到老董那里,看老先生和颜悦色,听宛如歌唱的泗阳腔,病就好了。
[扬州]耿平
董先生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乐意为村民写对子。每到春节,小镇周围的人们都拿着纸到老董先生家里来。于是董先生的家里铺满了写好的对子;外面地上也摊放着许多,待墨水晾干后携回家,年三十将对子贴在门上,这年才过得踏实。
街南头杂货店的冯二也写对子,但只给来他店里买东西的顾客写。我看过冯二在他小店的柜台上写字,精瘦的模样和他本人一样,没有老董先生写的敦厚。老董的字好,内容也吉利。烧香供祖宗的香椅门上,贴“上供千尊佛,中藏百味香”,猪圈门上贴的是“大粪三千担,肥猪八百斤”,厨房门上写“一人巧作千人食,五味调和百味香”……这老董,学问大着呢。
岁月无敌,那驼背背着药箱说着泗阳话的董先生早已作古了,长眠在远离泗阳老家的永兴小镇北山上。如今走在江北永兴小镇,即便身体没有任何不适,我们这些永兴小镇的人,也会看向小镇的南头门朝北的那间屋,想起那宛如歌唱的泗阳腔。
如果你恰好走在八十年代的江北永兴小镇而又突感身体不适的话,请不要有任何恐慌。去请教镇上的人吧,他们会随手一指小镇的南头,教你去门朝北的那间屋找董先生。
董先生很好认的。年龄五十多岁,皮肤很白,背驼得很厉害,夏天常穿一件圆领白短袖汗衫。说话特别好听,像唱的一样,是纯正的泗阳腔。他老家在泗阳,解放前只身逃荒到永兴小镇,在此安家落户,但口音一直不变,正所谓“乡音无改鬓毛衰”了。
他是我们小镇的赤脚医生,中医是祖传,医术是否高明,当时还是懵懂孩子的我没有评判资格,但是能够自制中药的医生应该不错了,镇上的人都相信董先生的医术。
有一次我去村部,看见老先生正在切中药片。特制的切刀搁在小竹匾里,切刀起伏,一根药材一片片分散在竹匾里,晾在窗台外。太阳曝晒,中药味转悠在我们这些好奇孩子的鼻端,好奇特的香味。孩子无大病,头疼发热却时常有。我被母亲带到老董那里,看老先生和颜悦色,听宛如歌唱的泗阳腔,病就好了。
“哪儿不舒服啊?”
“量一下体温吧?”于是我含着温度计,董先生和母亲话着家常。隔一会,他拿出温度计甩一下,“吆,还蛮高的,三十九度多了,张开口给我看看。”我张开口,老先生从盛着消毒水的杯子里拿起一跟压板轻压着我的舌头,让我说“啊”。
“有点红,不严重,再让我给你听听。”又拿起听筒在两耳塞着,一端圆饼状的东西在我的胸部上下左右地按着。“没大问题,就发热,轻微感冒……那打一针吧,再吃点药?”
董先生的确只是个赤脚医生。但那慈祥的面容,动听的声音,耐心细致的态度,让受着病痛折磨的病人安心。赤脚医生要走村串户,我们常常可以看到老先生背着那酱紫色药箱走在小道上。虽然驼背,虽然年事已高,而且乡下小路也不好走,但连一点不悦之色也休想在这慈祥老人的脸上看到。没有月色的夜晚,他的老伴就打着电筒来接他回去。他的老伴是一个矮矮的老太,眼睛里总是含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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