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彬以《荒宇》为主题的系列水墨作品中穿梭,光阴就成了隧道,那混沌一片出现:“起初,神开始创造天地。地是空虚混沌,渊面黑暗;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神看见光是好的,就把光暗分开了。神称光为昼,称暗为夜。有晚上,有早晨……”我不知自己是在凝视林彬的《荒宇》还是和“创世纪”的天地交融,就那么一个瞬间恍若隔世的伫立,忽然觉得水墨在宣纸晕染上的渗透已经穿越了光景、穿越了时空、穿透了心底最柔软的那个部分,原来中国宣纸合着水墨的黑白晕染欲要达到的明暗光亮竟然也是如此的强烈,竟有直刺心扉的震撼……
乍见林彬的那个瞬间,我从他身上发散的气息中读到的就是一种似是而非的“忧郁”和无法掩饰的“孤独”……当我和他画室悬挂的画作《郁云》对视的刹那间,那种孤寂“荒寒”竟然在这炙热三伏天发散,一股凉意在身边游走……和林彬闲聊时我在想:艺术家创作首先是服从内心的召唤,是他“情绪本质”的再现。若用程式化的词汇或是单纯的绘画图式解读他的水墨,似已失去阅读他作品的意义,因为不管是在他《行板》上滑过,还是在他《旧日》里滞留,其实都有他的气息和背影在观者的视觉中停留,是他想让观者和他一起体验“混沌一片”中那束从宇宙撒向尘世的光束?还是和《旧日》一起在《行板》上吟诵?显然都不准确。林彬积极推崇宋画,在他《旧日》系列画面上读到潺潺流水、林壑野趣、敷色浅淡的绘意江南草木,亭台瓦舍;还能在《行板》上聆听宋词曲赋,亦有仰望着董巨飘逝的仙影,观山水云岚寂静和苍茫天地的辽阔……真正想要解析林彬的水墨山水创作里的情绪本质,我以为应该是从林彬对理学认知的心路开启,因为宋代山水画的脉络沿革,正是因循中国“新儒学”——理学的渗透,使得宋代山水画的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都源自这一理论。宋代山水画作无论是从绘画的本质观、创作思维方式、作品的布局构图,都以讲究“形似”、“格法”来践行对山水和天地自然的“格物”精神的阐释,都是本着“理”学在诠释宇宙本源,人生心源,万物生息之根源的有机结构乃基本规律。故而一个沉浸于宋代美学思维观念里的艺术家林彬,他如何能在浮躁的尘世“求”得今日共鸣的回“音”?
客观地说:林彬的水墨画作应该是有很好的市场前景,我在想他的水墨画作一定是不愁卖,因为它们是从历史的光影走来,传承的是宋画美学的理念,契合当代人在浮世里选择“安宁”的希冀,也符合大多数观者对艺术形式美的欣赏预期。但是,这恰恰又不是林彬内心的求索。在这个浮躁的时代,一方面“忧郁”是艺术家的特质,也只有在少数人身上才有所体现,因着物质丰盛反会令他们充满了不安;另一方面工业化和市场化更多地进入艺术领域,艺术家面对物欲横流的世俗恍惚彷徨,乃至无所适从而产生“淤结”。记得叔本华有句名言:“人,要么孤独,要么庸俗。”显然林彬的骨子里趋避了“庸俗”选择了“孤独”,且在这份与世俗渐行渐远的寂寥中享受“孤独”给他带来创作潜能上的爆发力和能动力。早在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有一种观点就认为:忧郁是天才的通行证。林彬不属于娱乐型的艺术家,无论是他在以什么样的主题表现水墨山川、枯树枝桠,点皴造境的不再是一般意义上传承高古先人的“六法”,而是以叩击心门的体验尘世万物枯荣皆有的感怀。曾经以绘水墨人物画为专长的林彬不知是不是受到丢勒的影响,从丢勒的《忧郁之一》所创造的忧郁者形象持久发散之后的某一天,林彬式的“寂寥空灵”进入了宣纸和水墨的交融中,这种情绪的积淀如才情泉涌寄托于水墨山川,挥毫于寂静苍穹。可在林彬的山水创作上又不是以传承宋画为唯一的中轴,他那存于灵魂深处的情绪本质带着发散性思维,把宋画后期文人山水的写意晕染虚拟了,却又把山水间的枯树、孤桠作为他的个人符号不断扩张,几乎在他所有的创作中都不离不弃的忠于守护。且读那枯树、孤桠在嶙峋中、在光晕下透显不堪负载的沉重,无论是以淡彩墨晕的气韵表现山水的沉静,还是以线条疏密的骨架彰显山川的伟岸,那旷宇间的《郁云》、蛮荒下的《荒宇》,好似有生灵在迷失中欲穿越天地万物……林彬的孤树大都是草木纷披,笼罩在烟霭云霞、白雪皑皑中,看似狼藉的散乱,实在点皴间透着叩问苍穹的呼唤,有枯木逢春的新绿,想想道是年轮的翩然轻碾,擦过日子穿越时空啊……
其实对生于忧患中的艺术家而言:情绪本质里的存在已然成为他们的一种生存状态,并随着时代感同身受的行为方式更趋向个人化而已。若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所有真正出类拔萃之辈,哲学、治国术、诗学或各门技艺的杰出人士,都是忧郁者……”
兼 澜
2015年8月5日于五味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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