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雷雨 赤日炎炎,酷热难当。留栓哥打来电话,一扫往日言语中的沉闷焦躁,以难掩的兴奋忙不迭地对我说着两个好消息:一是村子里的学校又恢复了;二是他的儿子被江南大学录取了。说话间,语带哽咽,竟至喜极而泣。 留栓哥是我父亲的学生,出身苦寒,家徒四壁。他毕业后一直在乡下教书,多年前,终于从民办转为公办,算是薪酬上有了保障,家里的境况才稍稍好转起来。他就在我们村子的学校里上课教书,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留栓哥一年四季,都被嫂子收拾得眉眼利索,穿戴得衣帽整齐。嫂子说,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嘛,就得有点先生的样子,哪能大夏天也光着膀子,和种地的一个样? 我每次回老家看父母,也都会抽空到学校看看,顺便带些文具课外书之类的,让留栓哥去送给学生。留栓哥就会嘿嘿笑着,陪着我在不大的校园里转转。仍旧是繁茂如旧的八棵老梨树挺拔傲然,枝叶婆娑;仍旧是黑瘦骨峭落落寡合的两棵老枣树之间扯着一根绳索,悬吊着一个废弃的老牛车的车轮,算是学校上课下课计时的古钟了。四排平房教室,看出来已经经过多次修缮,门窗桌椅还都是旧时模样。望着如今显得如此狭小逼仄的教室,还有教室内长条木板做成的课桌,还有学生们从家里带来的形形色色高矮不一的凳子,恍惚间,仿佛自己又坐在那里,准备着要上课呢。 就是在这样的农村小学的教室里,这样的土坯房的摇篮里,屈指算来,村子里已经走出来三十多个大学生了吧?当年的学校可是方圆几十里内的名校啊,不要说周围的村镇,就是襄县、舞阳等地的学生也都会慕名来就读呢。父亲在学校里算是深孚众望的教师,每每晚饭后,我会跟着父亲到学校里来,趴在他的办公桌边上,就着台灯写作业。 印象中,是老秀才的儿子,居然在一个晚上带来了两本叫做《古文观止》的线装书,让父亲讲解其中的篇章。父亲抑扬顿挫边读边讲,或高亢,或低语,或举例,或分析,所谓的播撒良善启蒙开凿,大抵如是吧?这样的莽莽中原的一所小小乡校的斗室之内,夜深如墨,众人屏息,鸦雀无声,一灯如萤,却有着一种昂扬的温暖充盈在每个人的心田。 母亲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是咱们家的考学时期,父亲和我们弟兄三个都是在这样的年代别离了乡下学校,到外地上学读书去了,但我们的心却时常仍旧牵挂着这所小小的校园,难以割舍。后来,就传来消息,说是上面的意见,要推进城镇化了,学校要合并,村子里的学校不办了。闻听这一消息,我很是失落。都去遥远的乡镇上学,村里的孩子就要早出晚归走很远的山路,有些孩子,因为上学不便,就要辍学打工了。 留栓哥说,我们也向上面反映了撤并学校后,孩子和家长的难处。如今,上面又有了新精神,说是一下子撤并了这么多乡村小学,不太符合乡村实际,带来许多问题,我们村的学校就又要办起来了。精神大好的留栓哥说:学校再办起来,就会少出去一些童工,多一些读书种子。听到不善言辞的留栓哥说出“读书种子”这四个字,我竟一时语塞,也有点眼睛发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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