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例从这个人手里,递到那个人手里。他们劳累的筋骨,疲乏了的身子,又泛起活力来。 水烟袋 [盐城]丁立梅 水烟袋被搁在了旧橱柜里,上面叠着一床旧棉被。我捧它在手,陈年的烟叶气味,扑鼻而来。那里面混杂着祖父的气味,父亲的气味,村人张木匠、王大个、李会计等人的气味。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让在我家附近地里劳作的村人,都跑进我家避雨。他们赤着脚,裤腿卷得高高的,一二三四五,或坐或蹲,很快把我家小屋挤满了。祖父或父亲,会装上水烟袋,招待他们。水烟袋从这个人手里,递到那个人手里。他们话语很少,只埋头咕噜咕噜吸食,半眯着眼。一圈递下来,那雨,竟是止了。他们拍拍手,站起身来,笑一笑,心满意足地走了。 或是夏夜纳凉,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坐在我家屋门口。水烟袋照例从这个人手里,递到那个人手里。暗影里,有一星点红,在他们的鼻翼处跳跃。烟草的味道,弥漫开来,咕噜咕噜的声音,绵长得很。他们劳累的筋骨,疲乏了的身子,又泛起活力来,他们开始谈笑起来,笑声很大。 我二姨奶奶也好吸水烟。二姨奶奶在离我家三十里外的另一个村庄。二姨爹早早故去,她膝下无子,一个人住两间草棚。这样的人,被叫做“缺后代”。听闻缺后代的人,脾气都古怪,性子要强,爱骂人。这个二姨奶奶,也被这样传说着,弄得我们小孩都怕她。虽她百般亲近我们,我们还是怕她。 她常来我家走亲戚。她来,祖母就捧了水烟袋递给她。她坐在我家桃树底下,咕噜咕噜吸。有时,花开满树。有时,有青果闪烁在青青的叶间。有时,是一树光秃秃的枝丫。那是冬天了,太阳光从树枝上筛下来,覆盖在她的身上,闪闪发光。她瘦小的身子,坐在一圈光里面,吸溜吸溜,脸色温润。旁边坐着我祖母,姊妹二人话些家常,说些她们的过去,那些我们小孩所不知道的人和事。 那样的时光,真是静而悠长。烟草叶的味道,在空中久久飘散着,闻上去,竟很香的,有野草的香气。 这个姨奶奶走时,床边搁着她的水烟袋,里面还装着未抽完的烟丝。 我跟父亲要了这管水烟袋。我把它带回城里,摆在我的书架上。它与我的书架,竟十分慰帖,古朴而悠远。我的眼光每每扫见,心里都会有欢喜跳出。从前的那些日常,都在它身上安好着,从未曾走远。 每次回老家,我都要翻箱倒柜一通,寻些旧物件。 从前穿过的小衣裳小鞋子,习过字的练习本,画过画的纸,翻到了,我都如获至宝。 这一次,我翻到了水烟袋。 是的,一管水烟袋。白铜的,沉甸甸的。盛水斗的一面镂刻着梅花,一面镂刻着菊花。历经多年,上面的梅和菊,依然盛开盈盈。烟管上,竟也盘着些枝蔓和小花,很有雅趣。这是祖父的水烟袋。祖父是个风雅之人,一生不事农活,花鸟虫鱼倒是养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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