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孔祥东
书画同源在一些学术语境中似乎已习以为常,与中国文化中的许多概念一样,其实缺乏严谨的论据,只是来自某位先贤的类比,而他们强调的是书法和绘画方法上的共同点。赵孟頫《秀石疏林图》题画诗:“石如飞白木如籀,写竹还应八法通。若也有人能会此,须知书画本来同。”这就是书画同源的最早出处,也是中国画从表达对自然的感受,向表达文人内在的感受方向拓展,文人画家以自身创作经验产生的认识,并不是对历史的概括。而赵孟頫这个典型的文人画家,原本作为元代四大家之首,因为他画得太工细,也有太似前代青绿山水,到了董其昌梳理画史时就用倪瓒把他给替换了,因为他不符合董其昌的文人画概念。这恰恰印证了意大利文艺理论家克罗齐的著名论断: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把历史选择性的纳入一定的理论范畴,以阐释某种对自己有利的观点,最终将阉割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中国画的起源就因为不断被当代化,影响了它的发展。
最早叙说中国画起源的文字还有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叙画之源流》,他说,仓颉造字时,“书画同体而未分,象制肇始而犹略。无以传其意,故有书;无以见其形,故有画。”这段文字常被引用,作为书画同源的最早论述。这已不是指绘画方法和写字的方法一样,而是说文字产生的源流借助绘画的形状。除非说文字与绘画都来自人类大脑对社会生活的反映,只有这个源泉相同,然后是用于绘画和写字的工具相同,再以后随着有文化的人逐步占据绘画领域,创作人员趋同。而习惯语境中的书画同源是指绘画和书法起源于一个点,书法与绘画是同质的两个不同个体,这样的论断显然缺乏历史实证支持,流于主观臆断。
文字是传达信息的符号,结绳可以,刻画也可以。绘画是借助图式传达情感需要的,它像原始的歌、舞一样,可能是漫无目的、不确定意义、没有实际功用的。这是艺术的特质,而文字有确定功用和意义。张彦远所说“无以见其形,故有画”,只是绘画在文字产生之前或之后也有用于传达信息的功能,但不是主要功能。我们借助考古发现,看到许多距今大约5000-7000年间仰韶文化时期的彩陶,多数是图案,少数具有现实对应物象,但都没有信息意义,也不是符号,其中最复杂的《鹳鱼石斧图》已与现代绘画无异。而考古发现最早的成熟文字:甲骨文,尽管以象形为主,但目的不是为了画形,而是为了表意,它产生于距今3000多年的商代。传说中的仓颉生活在皇帝时期,其上限距今也只有5000年。可以看出书画不同源,绘画的出现和成熟都早于文字。就像幼儿先会涂鸦,后才识字。涂鸦是先天的内在冲动,识字是后天被动的学习。
据此,我们完全可以推断,先民在陶器上的绘画最早出于无意识的涂抹,其结果产生意外的美感,又不影响陶器的使用功能,于是这种额外的装饰逐步得到广泛认可和推广。一些心灵手巧的先民成为最早的画工,或陶工兼画工,他们根据自己的想象,或将现实生活所见描摹到陶器上,先用一种颜色,后寻找多种颜色。没有更丰富的多彩,我相信是受材料的制约。在我们今天看来,一些很简单的变化,人类发展史上却是经过漫长的历程才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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