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董改正 水缸是我曾经“在”过的物证,装满了乡土中国质朴的回忆。 在缸沿上,对缸里“啊……”地长啸,缸也嗡嗡地回响,这样的游戏我时常做。在老屋里,我是个孤单的孩子,水缸安静地陪伴着我。我也给它挑水,用的是小桶,一路走,一路洒,到家就剩半小桶了。我必须卸下扁担,双手拎起水桶才能倒进缸。做这一切让我大汗淋漓,因此知道了母亲的艰辛。我学会了做很多事情,比如说炎夏我会在缸里漂一个脸盆,将吃剩的菜摆在盆里,明天吃就不会坏,这朴素的智慧来自于对生活的体悟;会在父母回来之前剖开西瓜,切片,摆在缸中的脸盆里,等着凉气深浸进来。 时光是一棵树,枝桠总会旁逸斜出。我终于离开了,把水缸和乡村留给了母亲。新居有自来水,但大缸里依然放满了水,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停水呢?漂在盆里的过夜饭菜,没有一点放在电冰箱里的气味。我打开盖子,对着里面“喂”了一声,水汽朦胧了我的眼睛。水缸是我曾经“在”过的物证,它依然在我时光里,装满了过去的、即将过去的日子,装满了乡土中国质朴的回忆。它在老去,我也在老去。 水缸在灶台对面,老釉彩,粗腰身,盛满了日子。母亲清晨就挑水去,开一道门,又一道门,再一道门,还有两道门等着她开,一道是东厢房的耳门,她要走过天井边的长长窄窄的过道。这时候她必须侧身,以使前后水桶在一条线上,莫碰到了板壁,然后再是大门。大门两道栓,栓下有一个暗杻,母亲此时要横过扁担,以使水桶平行于大门,才能拨一下暗杻,把门打开——再高明的窃贼,也无法用薄薄的长刀片从门外拨开它呢。我迷迷糊糊的,通常听不到水倒在缸里沉闷的回响,就又睡着了。 母亲要挑好多水,鸡猪牛,洗刷喝,都要用水。扁担在母亲肩头两头翘着,水桶吱吱呀呀地唱着。启明星在天,日轮也在天,前一桶晃着微微的朝曦,后一桶摇着淡淡月色。一天、一月、月月年年的日子都是从水缸开始的,它是日子的源泉。舀水的瓢是葫芦锯开做成的,它吃了水,便很有分量,漂在水缸里,像一条摆渡的船。它把母亲挑来的水渡到锅里、盆里,渡进院子里桑、槐、桃、李、杏的身体里,渡进鸡猪牛羊的血液里,我们的日子就润泽着、丰富着。 我总在梦里恍惚感觉木格窗里泠泠月色和微微晨光,还有恍惚迷离里的鸡鸣犬吠,醒来时,院子里地上一个圆圆的黑圈,那是母亲刮锅留下的。烟囱意犹未尽地拉着一两缕炊烟,母亲不见了。她或许在溪头洗衣,或许在菜园摘菜,或许走过夜露未晞的田埂。水缸边照例是新鲜的水印,灶台上照例一边是猪食,一边是稀粥或干饭,吊罐里突突地冒气,可能会有一个白煮蛋。她是放心我的。我从水缸里舀水,洗漱,清碗,叫起弟弟妹妹吃饭。 缸边总是潮湿的,水桶倒水、水瓢舀水都会溅出来。于是就有各种虫子来了。它们长一声短一声高一声低一声的,自顾自的唱着,以为这老屋子里人都走了。我俯下身去,它们却忽忽齐齐停下,只余老墙斑驳,日影恍惚。面对矮小的我,水缸静穆着,把这些神秘藏在它的影子里。 我渐渐地长高了,水缸就矮了。我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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