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吴 非

  “土豪”对应的是哪个词，想不出，不至于是“洋绅”。现今土豪的大概意思，指身在都市却像在乡间一样粗俗摆阔，而这个意思，民国时已有，丰子恺随笔中写过。至于“打土豪分田地”，不过是旧时口号，没有具体而微地写出状态，不过是笼而统之称呼农村富人。

  形神皆备的土豪，要看当下。有回运气好，购机票时主动给我“升舱”，往返都给了商务舱，这和超市中“积分搞活动”也许是一码事，反正空着也是空着，打折送人。那次有机会见识了土豪。前座一中年女子，从登机直到下飞机，几乎一直在折腾乘务员，冷了，热了，都按铃找空姐，还好，没让空姐开窗透气；嫌餐饮没法吃，要换，空姐说，这是最好的了，实在不行，只有经济餐的拌面了；她又要水果，空姐端来后，她又嫌“生了”，撂在一边。她这样闹，空姐始终小心翼翼，可是，她这样折腾，弄得别人无法休息。她把双脚高高跷起抵在前壁上，其状丑陋无比。你无法想象一个中年女子在飞机上会这样展示粗野，不就在天上两个多小时吗？又不是一辈子在天上作威作福，我想，这样无休止地闹，唯一可能的原因，是她落了地后就没有人搭理她了。如果她在地面这样摆谱，也许会有“普通群众”用最新流行的那个句式骂她，甚至抽她。我想，她不可能是老板，顶多是老板娘，哪个真正的生意人会这样折磨人？或者是个有些权势的小官僚，或者是富豪官僚患精神疾病的小三，但把她当作土豪一族，不冤枉。没见过世面的，爱作威作福的，一出门都这个鬼样子。

  有华侨来信谈归国观感，说国内物价看不懂，宾馆公开的价目表高得离谱，让人自感羞涩，恨不得去睡马路。不管什么小破店，都敢称“豪华标间”，那些脏兮兮的标间，动辙标1800元，1080元，你们月平均收入究竟多高阿。他说的没错，几乎所有宾馆大堂标出的房价，都是虚高的，然后对折或是六折甚至三折二折，那有什么必要用一个不切实际的标价显示门槛高呢？标三星四星，其实土得不得了，卫生不敢恭维，洗手间一股怪味，果真接了“轨”，按国际惯例，打个电话投诉，百分之百得罚款封门；至于服务质量，肯定要被逐出行会。

  同样，消费心理畸形奇特，也有土豪气。听朋友介绍，有中国老板在美国投资盘下葡萄酒庄园，产出的酒运回国内销售，每瓶人民币300元，这已不算便宜了，因为同样的酒在美国只卖十几美元。可是运回中国，人们认为300元的酒“不上档次”，销售情况不佳。老板很中国，有颗中国心，胸有成竹，也有中国脑，熟知消费者心理。他才不降价推销呢，他找人改造包装，设计酒瓶标签，做木匣，系缎带，成本增加了两美元，运回国内，每瓶卖人民

  币900元。这次大发，供不应求。还是那个酒，一点没变，却人人夸好。公司雇佣的美国酿酒师得知，两眼发直，昏了，他的职业自信受到严重摧残，几近失常。气晕了又怎么的？让你见识见识，每个投资奢侈品生意的老板身后，都站着无数中国土豪，记得他们是怎么说的？——“大爷是带钱到美国来消费的”。

  不要告诉我你住哪里，我现在记小区名的能力极差。楼盘的名称，把我弄晕了。只要聚集一个市的楼盘名称，就会发现全是人间天堂财气冲天的富贵高大上，与“地名”无关，你无法知道它在哪条路哪条街。于是，我就怀念在乡下的刘家村李家沟马家豁子了。有土即可，何须“豪”。

  是不是钱袋子鼓起，人格就一定会畸形，就一定要“豪”？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