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童，我们结婚吧

  舒童喜欢鸢尾。她在戈文的画室翻开梵高的画册看到扭曲的枝叶，浓烈的色彩堆积出一种别样的美。她疑惑地问，竟然还有这种风格的画。戈文不喜欢梵高。他说，毫无技巧，只是情感的喷涌罢了。可是艺术难道不就是情感的宣泄吗？舒童央戈文为她临摹一幅梵高的作品。他说，那不是我的风格。戈文善写实，他的作品都带着摄影风格的以假乱真。舒童搜罗了众多梵高的画册。戈文笑，每个艺术门外汉都会先痴迷梵高。可是她真的从梵高的画里读出一种内心早已熄灭的情绪。

  舒童在戈文组织的三联展看到一幅画，刮刀刻画的海景，大片色块堆积，泛滥的灰蓝海水似乎即将破画而出。她想情绪张力这么大的人会生一副什么面孔呢？他应该是那种不修边幅又带点艺术家特有的神经质吧。可是当她看到白衫翩翩的宇宁，大脑至少有五秒钟的空白。宇宁有张略带清秀的脸，眉宇深藏忧郁，他的目光掠过舒童的脸然后停留在那幅画上。舒童问，你画这幅画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宇宁说，也许是种不能自抑的情绪吧。

  画展结束，戈文说晚上有个庆祝会先不回家。舒童走出画廊转身看到宇宁正用一种欲言又止的目光望向她。舒童的心突然就有种莫名的悲伤。舒童痴迷上逛花店，在满目的玫瑰、百合、郁金香等等花卉里唯独不见鸢尾的踪影。店主捧了一把香雪兰给她，你看这个和鸢尾其实挺像的。舒童摇摇头出了花店。她在一家橱窗看到那个熟悉的影子，宇宁正给一家咖啡店做挂壁装饰。舒童踌躇不前的间隙，他已经扭头望见站在橱窗外的她。

  两人相对而坐。宇宁突然问，爱上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舒童微微一怔，轻轻转动勺子说，爱情应该是静看细水长流的感觉。宇宁摇头，不，应该像梵高油画里盛放的鸢尾。鸢尾成为舒童逃不开的劫。宇宁郊区的画室，到处散落着完成或未完成的画作，无一不是引人入胜的。舒童在窗台破碎的陶罐里看到一束几近干枯的蓝紫鸢尾，她欣喜地问，哪里买来的，为什么我一直寻不到。宇宁说，鸢尾多为野生，不适合在花店兜售，附近一个山谷很多。舒童捧了大把鸢尾回家，戈文还在书房画画。舒童四处寻找花瓶却听到戈文说，舒童，我们结婚吧。怀里的鸢尾散开，舒童蹲下身一一拾起。许久她都不愿意直起身，她到底没有回答戈文，其实戈文根本不需要她的答复。

  能帮我画一幅画像吗

  舒童辗转难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生活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而且这个黑洞正越来越大地扩散着。曾经她幻想过可以修补起来，而今却发现有股强大的外界力量正慢慢地填充她。瓶中的鸢尾在灯光的笼罩下似乎成为一个虚幻的梦。她拿起手机拨了一个电话，那头传来宇宁的嗓音，还没睡？舒童回答，是的。然后两人出现短暂的沉默。舒童突觉自己太唐突，即将午夜她却给一个只有两面之缘的男人打电话。舒童说，宇宁能帮我画一幅画像吗？戈文的风格太写实，他笔下的女人不美。

  每周舒童去宇宁的画室两次，这个时候宇宁似乎推去一切杂事只为等待她。舒童着白裙怀抱一束鸢尾，她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一幅油画从打底到构图，再到深入刻画。她知道多年前，她和戈文也有这种岁月静好的时刻。曾经戈文也为她画过像，只是拖延两年还是半成品。戈文近年很忙，起先还能允许她在画室小坐一会，后来订单多起来，他开始不允许任何人打搅。她开始没能力再分享他的精神自由，即使两人探讨一个艺术理念，他永远用门外汉定义她，就像他耻笑她竟然痴迷梵高。

  宇宁画里的舒童从模糊到渐成雏形。舒童从每个阶段的色调里都能看到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宇宁经常画着便会停下来，他的眼神又是那种熟悉的欲言又止。阳光从落地玻璃渗透过来，舒童的脸上有种动人的暖。然后，她听到一声叹息，那是属于宇宁的。舒童想起宇宁的那句话：爱上一个人像梵高笔下的鸢尾。她解不开这句话。

  我渴望那样的爱情

  戈文组织的小众饭局上，他语气平淡地宣布了婚讯。众人都不觉得惊讶，唯独舒童却似被惊雷劈打。她觉得天昏地暗，抬头亦看到宇宁的眼里闪过的黯淡。舒童一杯接一杯喝着红酒，后来她步子踉跄地去洗手间。狭小的楼梯口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却是跌落在宇宁的怀里。他说，不放心你，所以跟来看看。那一刻她泪如泉涌。

  舒童知道自己后来真的醉了，她胡言乱语了很多，然后在一个臂膀里沉睡了。再醒来窗外是倾盆大雨，她的身边独独坐着宇宁，她手上的戒指也消失了。她到底是借酒将心中所有压抑全部倾泻出来。宇宁说，下个月，我要回法国。他们没有告别，他唯一留给她的是一幅她的画像。舒童经常长久站立在那幅画像前，灰白的背景，她模糊的五官和怀里扭曲的蓝紫鸢尾，因为笔触随意和过多留白让人有了更多遐想。戈文也开始来找她。他望到墙角那幅油画沉默片刻，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戒指。舒童，嫁给我吧。舒童笑，戈文，你明白我们之间出了问题。戈文语气平淡地说，只是多年流水寂静的生活有点乏味罢了。你对宇宁的爱不过是梵高画作喷涌出来的激情而已，这不是爱情，而是对生活的逃避。看来，他已洞察一切，却还在徒劳坚持。舒童说，可我渴望那样的爱情。

  那个夏天舒童的房间放满了蓝紫色鸢尾，鲜活的鸢尾没有梵高笔下那种扭曲燃烧的感觉。而她也终于明白宇宁的那句话：爱上一个人就像梵高笔下的鸢尾。原来有些爱情虽然盛放，但是注定要经历纠结挣扎，他到底逃不出内心的藩篱。她眼里的鸢尾是希望，他的却是挣扎。而戈文也开始在某个花店为一束稀有的鸢尾停留下来，原来人世间很多爱情都如鸢尾那曲卷的花瓣会渐生褶皱，可是他愿意用时间和精力去抚平自己爱情的褶皱。 

  叶轻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