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前茶

  喝茶喝到兴起处，那帮热爱民乐的朋友就在竹林空地上即兴演奏起来。而汲泉人老陈，在近处盘腿而坐，就当一个幸福的看客。

  他坚持了下来，原因是他迷上了山野之间的茶聚。

  他经常邀请一帮朋友，带着茶席、竹丝热水瓶，还有笙箫三弦，甚至二胡琵琶，到山间小聚。新汲的山泉，马上找附近的看林人烧开，就近在林中找一块巨石当桌子，就地开起了茶席。这是最能体现山泉圆满活泼的饮茶法，和城里人用漂白味儿浓重的自来水泡茶不可同日而语。茶点就是一些山民自造的笋干豆和竹叶粽子、米粑。但喝茶喝到兴起处，他那帮热爱民乐的朋友就在竹林空地上即兴演奏起来。而汲泉人老陈，在近处盘腿而坐，就当一个幸福的看客。

  接近正午，我在浙西山中，爬山爬得焦渴。四下静谧无声，春笋蹿生时挣脱的笋壳与大量的松针在脚下铺就厚厚的地毯，只是没有风，耳畔没有流水声，愈加显得这初夏的山道闷热难当。

  此时就听有人嚓嚓嚓地超过我，擦肩而过时对我说：“跟上，泉水就要到了。你没听到水出山岩时吐的那串泡泡吗？”

  我惊喜，紧赶两步又困惑：没听见有泉水的声音啊？而眼前这中年男子，手上竟提着五个塑料水桶。

  前面的人再次哂笑：“就算听得不真，还能嗅不见水汽？500米内有山泉，只要流量不小，都会有水汽闪扑在汗毛上。你没感到一身的汗都收了?”

  我更惊讶，跟着问：“你带着这些水桶，是汲了泉水回去泡茶的吗？”

  他朗声笑了：“是啊，这里的泉水，不仅能泡好本地的黄芽茶，连外地的老普洱，也能消了那股子陈汤气，入口有厚度，异样醇美。”

  原来，他是一家矿泉水名企里名闻遐迩的“尝水人”，自称姓陈。他的工作，就是在这些出产山泉的大山里行走、尝试，依据自己的第一印象，采集各式各样的山泉标本，回去做理化分析，鉴定哪些泉水，可以有更圆润、醇厚、清冽的口感，可以补充运动后身体微量元素的流失，或者，可以更好地生发茶叶中的甘和之气，让口腔的后部涌满不邀而至的饱满感，让干渴的人，瞬间被释然与幸福击中。

  这是一份特别枯燥的工作。好的山泉都在深山，在山岩的裂缝处。浙西与皖南的山泉都是所谓的“裂隙泉”，是天上落下的雨水经过竹子、松柏和兰草根系的过滤，涓涓汇聚成的。出于某种机缘，它在岩石的缝隙中喷涌而出。它一定隐藏在山林深处，远离人烟的地方。他需要将小皮卡开到山下的村镇，独自爬山，以判定那些泉水生成的路线是圆满的，不会有多少微生物污染，也不会存在植物根系过滤不足的问题。这份工作他已经干了十年，在他之前，三拨“尝水人”都因为受不了这份孤独而离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