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本来要请一位多年生病的同事小杨吃饭，可是电话打过去，她丈夫说小杨又住院了。所以用“又”这个字眼，是因为她为医院资深老客。

  小杨此次住院，是治疗糖尿病足。这天我正好路过医院，我未打招呼，直接闯入住院区，试图给她惊喜。

  因为要打听她可能住哪个病区，打听病区在哪一层，到了病区又打听她的病床，这就费了不少时间。小杨的病房是四人间，只有她的病床空着。病友们抢着告之小杨去4楼做B超，去了已好一阵。

  我赶紧去按电梯下行键，跨出电梯大喜过望，小杨正站在B超室门口跟人聊天。远远这么一看小杨，不免想起二十多年前初见，她甜美的脸上一对酒窝，白色的网球裤外两条漂亮长腿，阳光逼人。如今面目全非。

  小杨见到我眉弯眼弯，巧笑倩兮。我说幸好你还在这里。小杨笑道，我已经让了好几拨人进去了，他们说实在憋不住了，我反正无尿好憋。小杨是多年的尿毒症患者，排除体内的毒素和水分，惟靠一周三次做透析。然后我们坐下闲聊。我招呼一女士坐旁边的空座位，小杨笑，说她坐不下来。女士苦笑，频频点头。B超室外走来走去都是胃里灌足了水的病人，只等着这些水快点撑满膀胱，好做妇科B超。对面一老太太握杯水端坐，她女儿陪在一侧气急败坏。原来女儿刚走开两分钟，老太太就进卫生间自行解除了尿禁。老太太好脾气，说，你不用着急，我把这杯水再喝进去。女儿跺脚，说等这杯水变成尿，猴年马月啊！说着笑出来。小杨赶紧说，笑嘛，这么好笑的事，笑笑多开心。

  小杨病了二十来年，最初的病友早都去了另一个世界。也许让九死一生的她顽强活着的良药，就是笑。

  有位体面的老先生终于进了B超室，之前总是摸摸他脸、理理他衣领的老伴儿心神不宁地等，刚过一会儿，老爷子就出来了。小杨鼓掌，说，老爷子这么快，肯定没有大问题。她说她进去，总是照来照去没个完，又把主任找过来分析。

  我忽然醒悟，问，你是脚的问题，干嘛做B超？小杨漫不经心道，我左侧肾不是前年长癌拿了吗？现在他们怀疑我右侧肾也有肿瘤。好笑不好笑？我的肾早就是摆设了，只有一个都不肯安生。她完全是和自己无关的表情。我还记得那年她拿掉左肾出手术室，曾经疼得肝肠寸断。我应该说，所谓英雄，不过如此。我景仰小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