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叶兆言

  第一本书印象中怪怪的，它有点莫名其妙，稀里糊涂写出来，稀里糊涂出版。记得刚拿到校样，一点不兴奋，感觉就不像是自己作品。我看了几页，又跳着看几页，便去找好友聊天，想和他谈谈这部长篇小说，想说说委屈诉诉衷肠，聊了没几句，话题转开。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反正觉得那小说不够好，觉得还能再好一些。时间是1985年，我正在读研究生，满脑子现代文学，满脑子要写的论文。这时候，虽然写了不少文字，短篇中篇长篇都有，对自己未来该干什么，选择什么职业，没有没一点底。我很喜欢写作，然而仅仅为了喜欢，就应该去准备当作家吗，这显然不现实，不靠谱。

  我不止一次说过，这部长篇是赌气之作，为什么呢，因为此前已被退稿折磨得没脾气。年轻气盛眼高手低，再气盛再眼高，也禁不起一次次退稿羞辱。与写短篇相比，长篇可以让人平静许多。首先不可能一下子写出来，要耐着性子干活，你先得跟自己斗气，起码得把它写完才算完事，再牛的人写完一部长篇也会掉层皮。

  其次从退稿数量上看，同样受打击，短篇一次，长篇也是一次。手头有十多个短篇，不断寄出去，不停退回来，脸皮固然厚了，自信心也打击得差不多。写长篇不仅可以磨练意志，还可以忘记退稿。

  当然，小说家的话永远不能太当真，写小说的都喜欢编故事。我喜欢说自己是因为赌气，事实却是，真实的写作过程中，根本没想到赌气，也没觉得磨练意志，更不可能没有退稿阴影。写作三个多月，有没有遭遇退稿，我记不清，有正常，没有也可能。

  最怀念的是写这部小说，写才是最快乐的事，时间是1983年春天，刚考完研究生，分数已宣布，录取无悬念。我在一所大学当老师，大家都知道这个人要走，都不把你当回事。我也不把自己当回事，变得非常逍遥，这大好时光不写小说，还能干什么呢。那段日子非常充实，每天都写，上班就是混。说来说去，无非天天抓紧时间写几段，整整一百天，写在对折的大白纸上，最后装订起来，看上去很像一本书。

  这一年我二十八岁，除了写小说，没完没了给未婚妻写情书。秋天是结婚的日子，厚厚一叠手稿成为定情之物，惠而不费。第二年夏天，我们的女儿出生。然后过了一个春天，又过了一个春天，我的第一本书，第一部长篇小说《死水》出版了。没什么影响，那年头长篇小说不多，都不看好长篇。同时也必须承认，尽管野心勃勃，感觉良好，我那部小说显然还不够出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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