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前茶

  傍晚的一班地铁上，两个年轻女孩在抱怨住处附近，跳广场舞的中年男女劲头十足：“他们难道不晓得，一跳广场舞，人就成了大妈大叔？我将来年纪再大，节操是要的，广场舞是不跳的。”

  旁边，一位中年女子笑了下，低声嘀咕：“呵呵，好像不跳广场舞，就可以一直当小姑娘一样。”这位女子穿着高腰连衣裙和白色短袖外套，门襟前的钮扣上，吊着一对白兰花。她穿一双稳当的粗高跟鞋，拉着地铁吊环的小臂肌肉饱满，纤长有力，一看就是资深的广场舞分子。

  此刻，正是广场舞爱好者从地铁车站和住宅区蜂拥而出的时刻。一天不跳就浑身不舒服的人，不在乎此刻转两趟公交地铁，或者搭乘老公的摩托车抵达。她们汇聚在绿树成荫的广场上，久别重逢般寒暄几句，舒张双臂，微微侧脸，像一只倨傲的孔雀一样踮起脚来，温习刚刚学会的新舞步。

  日光正在暗下来，空气中充满了最后一批夹竹桃和槐花的芬芳。她们的年纪也参差不齐，从六七十岁到三四十岁皆有，都是为单位为家庭奉献了半辈子的人。在这一刻，她们从母亲、儿媳、女儿，乃至老外婆的角色里挣脱出来，愉快地、甚至带点自得地活出了她们自己。

  教练早已退场，音响也已降噪，有的队伍还每个人配一个蓝牙耳机。清凉如洗的月光下，只见高矮胖瘦，循着旁人听不见的节拍在耸肩扭腰，俏皮地、小幅度地晃动脖子，眼眉顾盼饱含深情，好像与之对跳的是17岁的恋人。

  在西华门的一个广场上，女士们正在练习快三、慢四和南京人最喜欢的“小拉”。她们已经跳腻了那种广播操般的方阵舞蹈，开始练习各种交谊舞。男舞伴远远不够，她们自行分配各种“对子”，让个子高的女士穿起长裤、改跳男步。音乐一响，二十来对舞伴满场华丽地转圈、里外穿插，每对舞伴的动作都小有不同，却像红茶与牛奶一样，丝丝入口地搅合在一起，散发出芬芳的醇香。一时间，围观者都屏息静气，只有一个人在循着节奏轻轻击掌。原来，就在这露天场子里，竟有女士换上了水晶跟的高跟鞋，发鬓上插着栀子花朵，无袖旗袍外面裸露的双臂上，搭着一条飘扬的挽臂长丝巾！

  一曲已了，又一批舞伴上场。下场小歇的人整个面庞都在散发光亮，有人解下自行车龙头上的栀子花，分给周围的姐妹。

  我听到这样的对话：“刚做乳腺癌手术那会儿，感觉自己走路都虚飘，思想又悲观，精神气散去一大半。如今你看我这脸色，谁也看不出我还在鬼门关上走过一遭。”

  “我还不是一样，你没见我刚退休时在家闹的那些个气，现在回过头去看，就是闲下来无事生非，专找老公儿子的茬。幸好找到这个场子，找到了同道姐妹……”

  她们窃窃私语，商议要到哪里去定制服装，转借道具，说下面有旅游节的开场舞蹈要请她们，还有老年公寓的爷爷奶奶们，也眼巴巴等着她们去慰问演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