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梅林横笛

  雪野茫茫。只有一棵老柳，孤孤零零，挺立于天地之间。与雪后非要出门的他，一样倔强。

  推开柴门进家时，他阴沉着脸。家人上前关切询问，好半天，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村口冻死了一个人。”

  说完，他背着双手，慢踱步子，绕着宅院开始转圈。来到后院，看到苫盖地窖的秫秸秆子，眼前猛然一亮。——地窖里，还存着半柳条筐的土豆呢。

  将梯子靠近窖口，他裹裹棉袍的大襟，一步步倒退下去，再一步步攀援上来，手上拎个小篮子，来回三趟，把土豆取到了地面上。

  接着，他催促家人洗净土豆，再在大锅里倒上水，扯动风箱，全家人开始煮土豆。

  锅里加进去几勺盐，淡淡的香气便随着雾气氤氲，很快弥漫了整个灶房。他心里想的是，兵荒马乱的年月，这大冷天还要上路的人，十有八九是逃荒要饭的，该得帮帮他们。

  这次出门时，他带上了长孙。柳编篮子里盛着几十个土豆，上面还苫了两层破毡子，可天气太冷了，严寒很快便侵透毡子，土豆被冻得如同一块块坚硬的卵石。

  每到一个路口，爷孙俩就停下脚步，从篮子里取出3、4个土豆，放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篮子里的土豆，越来越少，一老一少两张面庞，也渐渐被冻成了酱紫色。

  再到一个路口处，长孙正按照爷爷吩咐摆放土豆，从他们的身后，急匆匆走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汉子。来到跟前，汉子嘴里喷出浓重的哈气，照直了就问：“老爷子，您是李恩茂吧？”

  他微微一怔，却没有答话。

  汉子上上下下再将他打量一番，突然一把抓紧他的胳膊，接着两腿打弯，就要往雪地上跪。他赶忙伸手阻拦的当口，汉子嘴一咧，嚎啕大哭起来：“善人，真是大善人呐！我吃了路边的土豆，跟人打听是谁放的，有人告诉我是‘李恩茂’，说他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家里也不宽裕，却总想出手帮别人。没想到，我今儿真见到大善人了。”

  这件事，发生在民国年间……

  数十年后，我因为装修房子，去建材市场买各种材料。在那里，遇见一位面容和善、态度和蔼的店主，便决定全从他的店里买。一来二去，两人比较熟了。他姓李，47岁，但比我小1岁，所以还是称他小李。

  有一天我过去，正赶上午饭时间，小李留我在店里小酌。几杯酒下肚，我问道：“你来北京好多年了吧？”

  不知是喝酒喝得，还是被我问得有点不好意思，小李脸色微微有些发红，回答我说：“不是，我刚来北京2个月。”

  “是吗？”我的狐疑顿时显露在了脸上，“可你的生意很不错啊，看来你真能干！”

  “不是，初来乍到，我两眼一抹黑，都是老乡在帮忙。”小李的脸色更红了，“不瞒您说，这条街上卖建材的，都是山东沂蒙来的。”

  接着，他给我讲了上面那个故事。

  这两者之间，难道存在什么关联？我开始思忖，好像明白了一点，却又不敢确定。

  又饮下一杯热酒，小李为我揭开了谜底：“我来北京闯荡闯荡，不知咋的，老乡们知道了我是李恩茂的重孙子。都是同行，他们来北京也比我早，可同行不是冤家。在生意上，他们都愿意帮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