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叶延滨

  朱先生终于提拔了。听到这个消息，我好像做一个长期的科研项目，总算拿到了检测报告。

  在这层办公楼里，朱先生是几十个中层干部之一。这个单位，不是政府机关，也不是公司企业。是个按规定上班，没规定统一制服乱穿衣的单位。女人理所当然地将办公室的走廊当成了T台。咯咯咯的高跟鞋响起，人们纷纷伸头张望——看客都是男人。也有例外，比如朱先生。

  朱先生在中层干部中，是唯一穿正装的男人。他的坚持，令他格外醒目。单位里只有头儿穿正装。首长嘛，常接见客人，常出席会议，常有公务应酬，代表一个单位形象，不穿正装我们都不答应。朱先生穿正装就是个例外，扎眼还吓人，猛地站跟前，还以为领导视察来了。被吓过，也就注意了。一注意就发现微妙的细节：头儿平时穿西装不扎领带，朱先生进了办公室一定打领带；领导开会坐主席台打领带，朱先生坐在下面听报告时脖子上不挂领带。头儿的西装是进口名牌，朱先生的是浙江名牌。领导衬衫不扣领扣，朱先生扣紧脖领。总之，细看就能体会到一种姿态，低调地紧跟。朱先生与头儿在一起，像个跟班。朱先生和中层在一起，像个领导。常言道，知人善任，先要知道你，才能用好你。平时朱先生和大家一起相处，鹤立鸡群般怪怪的，像一只高仿名牌公文包。然而苦心的形象工程还是让百忙中的头儿记住了他，不容易啊！

  隔了些日子，见到提拔后的朱先生。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几乎不认识了。朱先生一身中式国服，对襟布衫，脖子上挂一条长围巾，一看就有大师风范。见面他就一阵哈哈，老兄，你看我是想当官的吗？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哟。又把嘴凑到耳朵旁，就想再上也不成啊，上面没有人，白瞎。接着拍拍我的胳膊，不扯那个，俗！咱都是文化人，有空来坐。等到这位文化人走远了。我还在头脑里搜索，

  良久，愣没有想起朱先生有什么作品或是论述。请教他的粉丝小张，小张说：“不是你无知，那是朱大师谦虚低调。朱大师在收藏界很著名，专长是研究玉文化，而且特别懂的是古玉。记住了，玉文化。朱大师低调，不像有的人，没见过几块玉就一本本出书。他的专长是古玉鉴定，据说是家传，一般请不动的。朱大师不仅学术有专攻，在文学艺术方面，最亲民的专长是书法。你没有他的书法？哎呀可惜呀，前一阵子好多大人物求字，排队求！朱先生最新动向是潜心易学与大数据。目前研究进展水平，已经可以准确预测一个企业的运势。火！”

  听罢小张一席话，油然生出许多仰慕之情。我想把朱先生当下的形象理清，越理越看不清，光环异彩闪烁，好像在哪儿见过，又好像从来不认识。我只是发现，我早先的那份“检测报告”，这么快就过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