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桑飞月

  故乡，似棵老柳，越发枯寂了。即便偶发嫩条，也多被扦插到了别处。渐渐地，村中女童，就仅剩思琪了。思琪的伙伴，通常是她奶奶的那群羊。

  前年夏天，我和女儿咪豆在老家的杨树林边遇见思琪时，她就正在觅羊：“‘懒羊羊’非常不听话，又跑了。我是羊班长，得把它找回来。”思琪笑着说。咪豆一听，好奇得不得了，立马和思琪交上朋友了。

  思琪六岁，属留守儿童。爸妈长年在南方打工，她自小由爷爷奶奶带大。思琪结实，健壮，肤色黝黑，和粉藕般的咪豆站在一起，“活像黑白无常俩小鬼儿！”思琪奶奶说。

  翌日，我们准备驱车去镇上赶集。听见车响，隔了一条巷子的思琪奶奶拉着思琪，吆喝着，慌不迭地赶了过来。——她要给思琪买裙子去！“昨天见过咪豆后，她就跟我要裙子穿。估计在看到咪豆之前，思琪都不知道一个女孩子可以这么漂亮。”思琪奶奶无限怜爱地，看着短裤背心的思琪说。而思琪的目光，像一对蝴蝶翅膀，一直在咪豆的天蓝色蓬蓬纱公主裙上蹁跹。

  超市里，思琪奶奶让思琪挑裙子。咪豆却一眼看中一条粉色公主裙，向她推荐。她立刻摇头：这个肯定很贵！我看看价格牌，告诉她，这里的裙子价格都差不多，但她还是不同意，——她没有习惯当公主！最后，只是听从奶奶的建议，买了一条印花雪纺连衣裙，长及脚踝。

  然，那条裙子，她只穿了一天，就又换成了短裤背心。“我想进城上学时穿。我过完暑假就要进城上学了。”思琪说。

  因村中孩子的减少与流散，村小学也组织不起来了。无奈，家长们只能将孩子送到县城，有条件的陪读，无条件的寄宿。——所寄宿舍，并非学校所设，而是校外私人经营的，专为农村孩童求学而准备的房舍。实为利益，安全与环境条件，也就可想而知了。但，为了明天，思琪也只能像他们一样，走这条路。

  思琪聪明能干，四岁既能写出笔画很多但却非常工整的汉字，是村幼儿园的老师教的。五岁时，思琪上村小一年级，每次都考第一名，远超她那“三八二十八”的爸爸。思琪给全家人带来希望，于是，不管怎样，爷爷奶奶都想让她把书念好。

  思琪家在县城无亲无故，爷爷忙着做装修赚家用，奶奶还得照顾那一群羊，两头猪，一个家。所以，年幼的思琪只能独自去求学。他们协商好的办法是：让思琪每周一搭乘村超市的运货车到县城，学习寄宿一周，周末自己乘公交回来。

  “能行吗？六岁就寄宿！还要独自乘车，迷路，或被人拐走了咋办？”我替思琪捏汗。“不会的，我们思琪可聪明了。”思琪奶奶说。

  我觉得思琪奶奶自信得有点儿过。私下里，我试探思琪：“思琪，过几天跟我们一起回杭州吧？”她呼扇着大眼睛，说：“呃……开学时咋办？”“你就在我们那里上学好了？我们的小学很漂亮。而且，放学后，你还可以跟咪豆一起画画，玩耍；周末去游乐场……”她垂下了眼帘，没说话。

  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跑过来，跟我讲：“我奶同意了。她说，‘好，收拾收拾你的东西，跟你姐走吧！’”——按照辈分，她叫我姐。我一听，笑了，到底还是个孩子啊！再见到奶奶，我便问她：“思琪还不是要被我拐走了？”奶奶说：“那是，你是她姐！你换个人试试！”

  但，不管我如何担心，思琪还是独自去县城求学了。

  两年后，我又见到了思琪。很显然，她没有走丢，也没被拐走。据说，她仍考年级第一。但，放假回来，也仍要当羊班长。偶尔，她会穿一下裙子，——两年前的那条裙子，居然还是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