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吴非 上车投过币,这个五十多岁的唐山人发现车不到灵谷寺,始发站上,五路车没有一路能到灵谷寺的。周围几个乘客告诉他“到前面转”,他可能听不懂南京话,也将信将疑,走到前面问司机:“这车不到灵谷寺吗?”司机说“到卫岗换车,有车去”。司机回答简明扼要,我如果是那个唐山人,牢牢记住“卫岗”就行了。可是,一名坐在他后座的南京韶老头开始了他没完没了的播报。 他先说,你就到卫岗换车,换多少多少路,然后……过了一两分钟,韶老头若有所悟,说,其实,你可以乘到“大闸门”(音)下,从那里左拐,穿过一条什么什么路,就到了;唐山人刚刚接受了“卫岗”,又听说了一条“大闸门”,面临选择,茫然起来。韶老头情不自禁地说起南京天气,又说起南京夫子庙,问唐山人有没有去过中山陵,有没有数台阶。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什么南京人要记住中山陵的台阶,我小时候被人问过无数次,也听人告诉了无数次,我觉得那个台阶数根本不重要,迪拜的楼有多高我也不想关心。韶老头中气足声音大,接着说南京春节风俗,完了又说南京春节天气特别之处……中间夹了些南京脏话,唐山人可能听不懂南京话,一直喏喏应付,我估计他心里一直在琢磨是在“卫岗”还是在“大闸门”下。因为一路堵,公交在小车流中爬行,两公里不到,爬了20分钟,韶老头不间歇从容韶20分钟,唐山人扭过身子礼貌地听。我边听边观察,替唐山人着急。大地震那年,他可能有十多岁吧,那时他哪里会想到,四十年后会到南京,还会遇上一个可以一直说个不停的南京老头! 精彩的是,南京老头忽然若有所悟,拍手说,你从中山陵那边穿过去,然后走到灵谷寺不就行了吗?风景好呢……我疑心那唐山人完全晕了。 南京人不排外,一大优点,我们同时能说出一些大城市小里小气的糗事,但南京人这方面好多了。同时我想说,南京人也不算韶,南京的公交车,还要韶! 公交车行驶中播报站名,不容易听清,发动机嗡嗡作响,车厢里高声讲话,接电话,要想听清站名,必须屏住气。可是谁曾想到报个站名要插那么多温情广告,一路听下来,像我这种意志薄弱的人,几乎要被麻翻韶晕,什么都听不清,要高度警惕,排除干扰,听清要去的那一站。本来报个站名,一句话就够了,偏偏有那么多干扰,结果只记得一句每天听几十遍的“老村长酒提醒您”。我不喝酒,我也不想让村长提醒我什么。让这“老村长”带着酒气在南京指路,是一件怪怪的事。插队时“公社”闹得欢,没有“村长”,村子就是“生产队”,叫“生产队长”;大一些的村,做主的就是“大队书记”。“一把手”一般都是酒鬼,从大年初一喝到年三十晚上的,所以那个“老村长酒”,总让我想到“糊里糊涂”,反正那个年月,在农村做干部,非但文化不能高,也不宜太清醒。农民也坦言:只要不做坏事,喝醉不要紧。 但是,“老村长”跑到南京在公交车上报站名,这就让我不放心了:自己大半辈子没进过城,敢指路?我也想提醒有关部门:不准酒驾醉驾,也不宜在公交车上做酒广告,“醉导”。 南京公交的韶,我简直要习惯了。所以有韶老头过度热情地给外地人指路,八成是乘公交过度受了传染。可喜的是他们能力毕竟有限,有些事做不来。这一年多,我最受不了的是公交车上每站必报的“发现可疑人员,果断控制并立即报警”,乘一路车25站,要听25遍,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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