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真正看到满枝成熟的大枣,是在宁夏沙坡头,它衬着孤烟直的腾格里沙漠,朝着落日圆的黄河,红得实在是不真实。枣还随意地往地上落,捡一枚在衣襟上擦擦,张口咬下去,沁出的汁水片刻粘住嘴唇。里面的果肉脆而紧实,呈漂亮的淡绿色。我并不记得曾在南京买到过真正脆甜的鲜大枣。牙枣上市的时候也有买的,但要么也是“木本滋味”,要么就是泡了糖精水而飞快长出锈斑。 但居然是我的一位中学女同学,自己种出了又脆又甜的牙枣。那次同学聚会,她拎着很沉一个包,在餐桌上摊开来,是一堆碧绿的大牙枣,她说:“都用灰锰氧洗过了,拿起来就能吃。”聊着天的大家漫不经心拈一枚放进嘴里,然后所有的话题都中断了。这绝不是市面上出售的牙枣!口感太好了!女同学羞涩而自得,说那是她自家枣树上结的。 这位女同学以前家道算得殷实,人有定力且爱干净,插队时是大队的赤脚医生。回城后两口子都就职于生产外贸服装的工厂,一度过得比其他同学安逸。后服装厂改制下岗,丈夫又因脑溢血瘫痪,她便跌入比所有同学都低的谷底。病人片刻要翻身,她没有完整的睡眠。病人动辄发脾气,她要忍受恶言相向。病人经常屎尿糊床,她到处跟人收集旧布片……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十来年,她却也能过出她的诗意。 据说她家用零头碎布拼缀的被褥花色讲究,堪称艺术品。据说她用自行车推回菜场鱼摊的鱼肠做肥料,在逼窄的小院里种菜,还种花草和牙枣。据说以前两百来斤重的丈夫从床铺滑落,她只能向110求助,如今她设计了一块带绳套的木板,板子插在丈夫身下,绳套套上自己脖子,牛拉套般一番挣扎,她也能搬起病人。 我不知道这样的两口子之间,还有没有所谓的爱情,但是同学聚会吃简易西餐,她会把意大利面和牛排留一半打包,说带回去打碎了给丈夫尝尝别样滋味。不久前丈夫心跳骤停,她大汗淋漓做人工心肺复苏,把丈夫又拉回人世。 她似乎从未考虑放弃。她衣衫潦草,发型近似男式,可是她笑着说,最近自己似乎还长胖了。她脸上总是挂着带点抱歉的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自己需要抱歉。 她不漂亮,可是她的神态真的是非常之女人。也许只有这样的女人才能种出那么漂亮、那么脆甜的牙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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