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陈喜联

  初冬的黄昏，暮色总是降临得更早一些。下班的时候，西天只剩下微微的霞光。单位门口的路灯杆上，贴着一张纸。是什么纸？这里人来人往的，居然没有被撕掉？要知道，小城素以洁净出名，大大小小的广告是没有立足之地的。经过的时候，瞄了一眼，居然是一张寻人启事！不由得走近了细看，一位束着围裙择菜的老婆婆在上面微微地笑着，平静，温和，慈祥。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一张家常的照片比半身证件照更打动人。是谁帮她拍的照？她一定有孝顺的儿孙吧？这么冷的天，这么大的年龄，真让人揪心！

  寻人启事在路灯杆上一连贴了好几天，每天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一看，担心它被清洁工撕掉，或者被淘气的小孩扯掉，却又希望它已经被揭掉——那样，说不定老人已经被找到了。

  大概第三天吧，又是下班的时候，一位中年男子正小心地撕着寻人启事，大片的撕完，又细心地剥掉仅存的小纸片。因为冷，他的手直打哆嗦，总也捏不住那细碎的纸屑，一阵寒风刮过，夹带着几片碎纸屑，蝴蝶一样飞向远方。见我放慢脚步看他，男子不好意思地说，今天上午已经找到我母亲。

  哦，真好！我打心眼里为他高兴。那么，是在哪里找到的呢？

  原来，老婆婆在离城市20多里外的一个小镇上被人发现。很遗憾，寻人启事没有贴到那么远的地方——老人腿脚不太好，脑子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谁能想到她会走到那么远的地方呢？当时，老婆婆站在菜场外面，冷得瑟瑟发抖——对了，儿子把她接到城里来之前，老人家种了几分菜地，每天挎个篮子上街卖菜。不是没钱用，而是她忙碌了一辈子，年纪大了，离不开伺候了一生的土地，菜种多了又吃不掉，就去菜场卖掉。那张照片，就是她在家择菜的时候儿子给她照的。

  冷风里目光呆滞的老婆婆终于被人发现了异常，大家渐渐围上去，有人问她去哪里，她呆呆地摇头；有人问她住哪里，她依旧呆呆地摇头；有人问她叫什么名字，她还是呆呆地摇头；有人问她多大年龄，不用说，她只会呆呆地摇头……就有人买了热腾腾的豆浆包子给她，还有人把她扶到路边的店家避风，同时报了警。

  警察很快赶到了，据说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大叔，他蹲下身子，拉住老婆婆的手，轻轻地问：“婆婆，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老婆婆吐出咬下的半块馒头，脱口而出：“金生！”说着，眼里就闪烁起奇异的光芒。警察大叔立刻跟派出所的同事联系上了，确定三天前有一个叫张金生的人在城里的派出所报过案，说他80岁的老娘走丢了。

  有人拉住警察大叔，问他怎么想到问这个问题。大叔道，走失的老人我接触过不少，他们也许不记得别的信息，但只要问到子女的名字，很少有人答不出来……

  中年男人讲完这些时，也剥掉了最后一丁点纸屑。他吸溜了一下鼻子，又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擦了擦眼角。晚霞似乎比前几天更红了，染红了男人的脸颊，染红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染红了大街小巷和一个个匆匆往家赶去的身影，给每个人带来淡淡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