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前茶

  “见过螃蟹蜕壳的场景吗？没见过？带你们的孩子来吧。”

  老刘46岁这年返回老家养螃蟹，起因很简单，他唯一的弟弟因为癌症离开了人世，弟弟原来是当地养殖螃蟹的大户，摸索出一整套投喂蟹苗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只与哥哥推心置腹地谈过。

  送别弟弟，他回到家中，划着船，在承载了弟弟无数不眠之夜的湖荡上呆了近一宿。那一晚，天地之间，好像只剩这摇荡着星光的湖荡了。老刘回忆起弟弟的笑声，他抛喂饵料的潇洒身影，以及弟弟的豪言壮语：“老哥，总有一天，离开老家的这些人都会回来的，还会有城里人来，他们会来看螃蟹蜕壳，自己动手抓螃蟹，喝咱们自酿的烧酒。连村里废弃的小学校，等我有了钱，也会把它改建成小客栈，可以住宿，里面建一个小小的乡居博物馆，让城里的小孩明白，米是怎么来的，酒是怎么来的，螃蟹怎么来的……”

  老刘决定把弟弟未竟的梦想实施下去。他花了三年的时间振兴弟弟家的螃蟹养殖业，把欠下的外债还清；又花了两年时间，租下他与弟弟读书时的那个废弃的小学校，利用休息时间，把它改建成小客栈和迷你的乡居博物馆。

  老刘终于带着年轻父母和他们的孩子，划着伪装好的小船，贴近了水草最茂密的湾流处，每个孩子的头发上都佩戴着杨柳帽圈，帽圈上插着芦苇和水蜡烛，他们悄无声息地靠近，举起望远镜搜索目标。一只茶杯口大小的螃蟹，终于在水草丛中潜伏下来。

  “砰!”大约过了3分钟，螃蟹的背壳与脐的接合部裂开了一条大约一毫米宽的小缝。声音虽小，在听者耳中，却像一声小小的惊雷。随着时间的推移，缝越来越大，背壳逐渐翘起，灰褐色的螃蟹用足力气从它的束缚中解脱出来，首先蜕出的是白色的脐部，接着是两条腿、四条腿、六条腿，螃蟹就像脱去一件窄小的衣服一样，不停地扭动着身体，最后两只大螯也顺利蜕出，整个螃蟹从蟹壳中蜕了出来！

  这是决定螃蟹质量的关键时刻，等大部分螃蟹蜕过这一轮壳之后，老刘开始带领大家投喂野生杂鱼和螺蛳。大部分小杂鱼都是孩子们和他们的父母从其他池塘里钓来的，螺蛳则是他们沿着河岸摸来

  的。水温下降后，每逢有太阳，螺蛳们就成群结队吸附在水下的石阶上晒太阳。伶俐的城里孩子猜测：“为什么要喂螺蛳？对了，刚脱了壳的螃蟹软软的，缺钙呀！要给它补钙！”

  这是在城里的孩子们难得的生活经验。

  每次，看到孩子们在湖荡上拍摄落日夕阳，看到他们打着手电围观捕蟹的地笼拖出水面，螃蟹们如何气势霸道地张牙舞爪，他就想到弟弟的梦想。他感伤而又欣慰地想：前些年凋敝的乡村，在他们这一代人手里恢复活力与生机，是一件多么艰难、同时又是多么值得自豪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