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她的时候，我已经跑遍了整个南京城。

    说实话，走进她们那个小药铺，我几乎没抱任何希望。还用说吗？我找过了全省最大的医院，找过了中医药大学的药房，找过了百年老字号同仁堂和泰和生，是他们那里最老的中药师亲口对我说：没有。

    就缺一味药——芜荑。女儿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毛病，一个中医朋友给了份家中祖传的药，不知道这药方是不是确实很老了，反正，同仁堂那个老医生跟我说：“这味药现在不会有人用的，我最后一次用它还是70年代，大概你还没出生，年轻的医生根本就不知道这味药。”

    那些日子我走过了大大小小不知道多少药铺，国有的、私营的、连锁的、三甲医院的，见过的中药师也有很多，这个职业中的大多数人都是面色麻木，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需要关心与体谅的病痛，大概在他们眼中，卖药跟卖衣服卖瓜子没什么两样，都是交货收钱；也有些听上去经验丰富的，比如大众药房那个中药师，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我做药40年了，听都没听过。”他心还是好的，给我一本书，是省内出版的最新中药名称全录，我趴在柜台半天，到底还是找出来了，指给他看，他不相信地睁大眼睛：

    “怎么会，怎么会，师傅从来没教过。”

    还是说她吧，她们那个小药铺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我进去的时候，她正站在一格一格的中药橱前看药方，二十多岁，说实话，对于博大精深的中医药来说，这不是一个能给病者带来希望的年纪。她在给一个女顾客抓药。女顾客似乎对中药有学习热情，每看一种药，就问这是什么。她很耐心地解释，这个是茯苓，健脾驱湿，那个是决明子，清热明目……

    轮到我的时候，她看了我的药方，很遗憾地说：“除了芜荑，其它都有。”

    意料之中的结果。我说：“怎么办呢，我已经找遍了全城，看来是找不到了。”

    她想了想：“如果实在没有，其实也可以试一试，你这个方子应该用于小儿袪风活血驱虫，芜荑就是驱虫的，但这方子里使君子也有驱虫作用。”

    建议病人改方子，这真是一个大胆的中药师，可是她的建议听上去那么合情合

    理，那么亲切周到，还有温和的微笑、明亮的眼眸、缜密的思路，一切都如脚下坚实的土地般值得依赖。

    从药铺出来，我忍不住猜测：她一定来自中医世家，否则何以人家从业40年的前辈没听过的药，她连效用都能脱口而出，又或者她就是中医药大学里走出来的勤奋学子，人家看电影逛马路时间，她都扑在了图书馆……，热情、经验、勤奋、变通，我们常常能看到的他人的成功因素，似乎今天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没有找到芜荑是遗憾的，然而却让我与另一个收获不期然相遇——我想我找到了某种问题的某个答案：这个世上的职业是没有等级的，但是从业者却可以被分成三六九等，那只操纵的手不是上帝的，而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