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去年初春时节,我往如东出差,看到一处叫“海上迪斯科”的旅游景点。这个景点我来过,年代很是遥远,路途也很遥远,只记得换车倒车若干,最后是牛车在滩涂上慢吞吞趟泥趟水,最后终于提着鞋子站在蓝天海泥间,身后海鸥与白云齐飞。 记得踩到的文蛤并不是太多,倒是拍了不少照片,海风撩起大家的头发和衣袂,人人都是泥腿子。 且说此次再来,路况之好之便且不说,这个设置了服务中心和接驳电瓶车的景点已经非常之完善。我马上想到我那些什么都错过了,唯独没错过种种人生重负的闺蜜们,什么时候我能带她们来此一销其魂呢? 这个季节无法赤脚下滩涂赶海,所以景点是关闭的。据说每年也就是夏季才开放迎客。 这件事放在心里,一放数月。这期间,最年长的一位闺蜜失偶,且自己做了甲状腺肿瘤切除手术,亟待改换心境;而我无意间发现,乘火车去如东极其便利,这使得我的心愿有了成为现实的可能。 我们呼朋唤友如期登车,年长闺蜜居然郑重其事拖着拉杆箱。暑假前的非双休日,如东滩涂游人稀疏,上午时分,海退往远处,鸥鸟掠过发际,赤脚踩上的滩涂,像插队时踩过的秧田。 自愿陪同的当地朋友,指泥水中不显眼的一滩“鼻涕”,说,那就是泥螺。又示范,说,在滩涂上找到这么一处小白点,两脚原地交替踩踏锲而不舍,必会收获惊喜。 大家分散开去,终于,所有关于讨教和质疑的喊叫,全部演化为大笑和惊叫。 我时而抬首起身,以目光扫描我的闺蜜,然后忙不迭用泥手打开相机。我的摄影无技术含量,只擅长抓拍人物神态,所以每次闺蜜出游,我的角色都是“随团记者”。 镜头里的闺蜜们,已谙熟如何配合大自然之美,她们的衣裙围巾和遮阳帽都用色大胆,就连灰沉多年的年长闺蜜,也穿了一套美丽的中式绣花装。 她对我举起一只小海蟹,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V”。海风拂过她的灰白发,满脸绽开无比灿烂的笑纹。 海水开始涨潮,我们离开之前,把每个人塑料袋里的战利品悉数倒回海滩。 但愿它们凭着各自的基因信息,顺利找回自己的家人。 享用着当地朋友安排的海鲜餐,我微醺的眼睛贪婪捕捉我处在狂欢状态的闺蜜们,我对当地朋友说,看到那位头发灰白的大姐吗?我至少有三十年没见到过她的笑了。是的,她最早从街道小企业下岗,艰难抚养一双儿女,自私的丈夫似高尔基笔下的外祖父,在同一个窄小的屋檐下与她分锅而食。最后他沉疴卧床,还是她这个发妻抱病照料,直至送终。 她的头发曾经又黑又密,丈夫曾在新婚夜笑着抱怨,说她的发卡钩坏了枕巾,如今她的头发没有一根还是黑的。当年她的肩背宽厚健硕,挑一大担粮草健步如飞,如今照片里的她,腰背单薄且佝曲。 回到南京,我把她们每个人在滩涂上的留影都洗成了照片,留在我电脑里的文件夹,我命名它为“赶海”。有人赶在潮落的时机,到海岸的滩涂和礁石上打捞或采集海产品。我只不过想找到一个契机,打捞闺蜜们失却的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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