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胡竹峰 好久没吃过荸荠,我爱荸荠之形超过荸荠之味。 路过菜市场,遇见卖荸荠的,总会选几个又大又圆的回来把玩。每次玩不到三天就被人偷吃了,家里有荸荠迷。 荸荠迷吃荸荠方法多,生吃,蒸吃,蘸糖吃。荸荠生吃,清清爽爽,有春来野草之气。荸荠蒸吃,有盛夏黄昏之味。荸荠蘸糖,是饭店里的家常菜,入嘴甜香清爽,清爽过后又回旋出盛夏黄昏的浑浊,差不多是秋意浓、衣衫薄的况味。每每在餐桌边吃到,令人不无惆怅地怀旧。荸荠之形也令人怀旧,矮实朴素,像记忆中乡村民房。荸荠之色更令人怀旧,黑灰紫麻褐,如墨分五色,倘或夹杂有去皮的,又成“六彩”了。“六彩”是孤本秘籍,知道的人不多,“六合彩”才是大众读物。清人唐岱《绘事发微》谓: 墨色之中,分为六彩,何谓六彩?黑白干湿浓淡是也。 一位老先生画荸荠,纯水墨写生,散落在白瓷盘上,旁边还有一个踮起脚尖扬着下巴的小孩。 荸荠放在白瓷盘不好看。白瓷乃雅器,荸荠本俗物,黑白分明,一树梨花压海棠。去皮荸荠例外。一树梨花还是一树梨花,但不“压海棠”而“一树梨花落晚风”了。我有幸见过一群白鹭在徐徐晚风中栖落树头,像梨花满枝开放。 老家乡下人不吃荸荠。秋天时,田间地头里挖出很多野荸荠,扔在田埂地沟。祖父经常捡回来洗干净给牛吃。他把荸荠捧在手中,牛掀动嘴唇,咯吱咯吱嚼起来。牛一边吃,一边摇着尾巴,很得意的样子。吃过荸荠的牛大概也不多。 周作人笔下多次提到荸荠,晚年写有两篇《甘蔗荸荠》《关于荸荠》的闲话文章。读周作人有些年头了,慢慢读出闲话的意蕴来。通篇文章,全是闲话。全是闲话是大境界,巧夺天工,越自然越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