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张昌华 2004年元旦后上班第一天,我收到周而复寄来的贺柬,贺卡很别致,土蓝底色上编织一只有立体感瓷花瓶,虽很雅致,但总给人有点“冷”的感觉。卡内附言:“去年九月初黄疸病住进医院至今,病情有好转,今年出不了院。”信是用钢笔写的,字发飘,大失他以往的书写风采。元月七日,我赴京公干,八号一早我赶往北京医院。身上带了只微型录音机、照相机,希望与他交谈录点资料,为给他写传(已谈妥)做准备。周而复享受部级待遇,住的是高干病房,里外两间,好像还有一个阳台。 当我步入病房,眼前是番意想不到的景象,有两位医护人员穿行其间,他的两个儿子鲁抗、鲁卫在侧。周而复静静地躺在病床上输液,脸上戴着吸氧面罩,双目紧闭。我走到他床前,轻唤他的名字,回答我的只有监护仪上显示的微弱心跳。我知道他的灵魂已在阴阳交隔的边界游荡了。 听鲁抗说,“父亲已陷入深度昏迷,院方已下达病危通知。”不过,1月3号是周而复的生日,在烛光下、在家人的祝福声中周而复度过九十岁华诞,还吃了点生日蛋糕。医生和家人都在静静地等待,在期待着奇迹发生。目睹此情此景,我在此只会添麻烦,离开前,征得鲁抗的同意,我站在他床边留了一张影。鲁抗嘱我:“请不要流出去。”我点点头。这点礼数我还是懂的。 下午便传来噩耗。没想到这次拜访竟成了永别。正如哲人所说“生命是脆弱的,犹如荷珠,秋风乍起,珠碎灯灭。” 次日,全国书展开幕,周而复《往事回首录》适时面世。出版社的广告称:“堪称红色作家周而复,见证红色风暴的封笔孤本。”“七十年政坛、文坛的恩恩怨怨,今天终于浮出水面。”又云,他“……辛勤笔耕七十年,真实记录了近一个世纪的风云际会。” 周而复晚年的具体生存境遇我不甚了解,但从他与我的交往中略知一二。他是1986年因赴日事件受到开除党籍处分,行政上保留全国政协委员。此后十多年间他潜心创作,或以此排解心中的烦恼和不安,有《长城万里图》可证。这期间,他用毛颖为我写过杜牧的《念昔游》:“十年飘然绳检外,樽前自酌自为酬。秋山春雨闲吟处,倚遍江南寺寺楼。”读者能听出弦外之音,可略知他当时复杂的心境。一九九九年他又给我写过“天问”和“求索”的条幅。 同年在给我讨论作家与作品的信中说:“一般评介容易,如能表述作家性格,正确评说其作品,不为客观环境所左右较难。实事求是,谈易,真正做到则难。敢于使用春秋笔法发表不易。 古今多少冤假错案,往往蒙冤者逝世后昭雪。近者如刘少奇、彭德怀、陶铸等,以及胡风、丁玲和五十年前左右的‘右派’,沉冤二十二年始平反。凡党内错案,肯定平反,不过时间迟早而已。历史公正,历史无情:楚襄王用谗,谪屈原于江南,沉汨罗江;汉武帝加腐刑于司马迁;襄王武帝如今安在?屈原、司马迁作品都流传千秋。” 周而复说得不错。他的冤案终获平反,党籍也得到恢复。历史是公正的。 2004年1月8日下午,周而复向人世告别。“长城”在,《长城万里图》在,周而复自然也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