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明前茶

    “院长，我们不想穿西装打领带唱歌，我们……想穿格子衬衫和牛仔裤上台。”

    林越被老头儿们的异想天开惊着了，这6位自行组团排练小合唱的老头儿，最小的76，最大的85，还有两位坐在轮椅上，时刻离不开护工。他们学唱英文歌已经让人惊掉了下巴，这回，要为养老院的全体老伙伴们演出了，竟如此讲究起来。

    林越知道，他们压箱底的好衣服中，西装一定是有的，那是他们被接走，去参加孙子孙女婚礼时，家人临时买来的西装，多半前长后短不合身。至于格子衬衫牛仔裤这样的储备，老人们多半没有，而且，这样青春洋溢的装束，他们穿上合适不？领头的老谢拄着龙头拐，铿锵有力地一挥手：“院长，西装才不好看，到我们这个年岁，背都驼了，西装前面凹空一块，多不精神。大伙都说，买件抓绒的格子衬衫吧，暖和，外套也省了；牛仔裤嘛，能装得下我们的大肚子就行。”

    林越差点被老人们的幽默逗乐，这是要以81岁的高龄，扮演18岁男生的节奏吗？然而细想之下，又耸然动容。林越在这家养老院工作了15年。之前，自己都能感应到老人的逐渐失能带来的巨大压力：很多朝夕相处的老人，先是不会自己剪脚趾甲，后是不会使唤电视遥控器，再后来，是不会自己独立地穿衣吃饭，认不得家人，随时随地，要用成人尿不湿，还像小孩子一样爱哭，爱闹情绪。生命的火焰在渐渐萎缩，在一阵又一阵的寒气里，若是不巧赶上有老人去世，养老院里就弥漫着被打败的沮丧……

    林越替老人们找齐了服装。合唱表演很成功。头一次，这不是慰问演出，不是外面的年轻人过来扶贫帮困，养老院的其他老人，作为观众，脸上也不再有“被慰问者”的诚惶诚恐和忐忑不安。六位老头儿显而易见排练了很久，没有伴奏，前奏都是哼唱出来的。可以听出一开始，这些毫无演出经验的老人们，声带绷得很紧，还紧张得咝咝冒烟。不过，只要开了口，排练时的自信就回来了。老人们的声音，是一条浑浊的大河，沙哑、低沉、浑厚，漂浮着泥沙、卵石、开花芦苇及船上炊烟的气息，颤颤悠悠漂浮着回忆的味道。

    唱完了，幸福的感受像花海里的蜂群一样嗡嗡响，一时间，谁都忘了鼓掌。

    有多长时间没有这么沉醉地做一件事了？老谢说，之前，所有的寄托就只剩下了打麻将，只剩下消磨时间后巨大的空虚感。幸运的是，爱上网的老谢看到了英国达人秀上，80岁的老太太与26岁的舞蹈教练搭档，大飚体育舞蹈中的各种高难动作，征服观众和评委的动人场面。

    老谢深受启发，这也是他组建小合唱团的动力。年满80，他终于明白一件事：虽然，这是一场最终要输掉的拔河比赛，但现在，只要代表胜利的红绳子，往我这头移一寸、移一公分，都应为自己鼓劲喝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