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梁晴 想到旧台城,就会想到白居易的诗: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之前并不知道,旧台城的城墙是可以登上去的。 从豁蒙楼的窗口往外看,城墙缝里长出的老藤已状似巨蟒,无名杂木这里那里横空出世,千奇百怪的树冠上间或揣一枚鸟窝,昏鸦盘桓不去。我都不知道,那城墙上的萋萋芳草,已经经历了多少朝代的枯荣。 有天时值黄昏,我陪外地来的大学室友喝茶,偶瞥一眼窗外,瞬间如遭电击。只见台城上的荒草间,竟有一学生模样的男子自九华山方向阔步而来,迎着夕阳,他一身辉煌,周遭的荒草杂树也都变得绚烂且呈奇异的半透明状。 我紧追不舍目送他,他忽然就掩没在灌木中,不见了踪影。他下了城墙。我拔腿奔下豁蒙楼,我要知道他是从哪里下的城墙。绕过解放门,现一片名为西家大塘的池塘,塘边立数幢民国风格的嶙峋小楼,剥落的灰砖壁上,钉着锈蚀的“科学大楼”的蓝底白字牌子。小楼的窗子多已油漆褪尽,玻璃四周的油泥残剩无几,但无一例外低垂灰旧纱帘,想必住在里面的人纵使境遇不堪,也希望保持尊严。后来得知,里面住的是民国年间的学者教授,也即后来的潦倒文人。 小楼没有围墙,在小楼与城墙根之间,蛰伏着密匝匝的自建小房,建材五花八门:油毛毡、三夹板、芦席、毛竹片、旧城砖……可是那些小房里也传出刘兰芳在广播里的说书,废瓦缸垒砌的墙头上,蔓延开一片太阳花。 这里是返城下放市民的聚集之地。 从地形复杂的棚户间穿过去,看到了台城的缺口,人们就是利用犬牙般的缺口攀上台城去的。我也手脚并用地上了台城,发现在旧台城上行走,并不需要披荆斩棘,杂树乱藤荒草中有一条羊肠小道,那是由棚户区的顽童和偶尔的探幽怀古者踏出来的吧。 后来我常去这道荒城,去了又去,且不想与他人分享个中心境。 渐渐发现,来这里的人其实比想象中的多。有次在城墙上,看到一对文人模样的男女似在诀别,他们神色黯然,久久伫立,男的俯下身,将自己的额头紧贴女的的额头,仅此而已。 下旧台城比登旧台城艰难,因为不规则的“犬齿”之间,有时跨度非常之大。我步步小心地下到一半,看到那对男女已经回到平地。男的转身看到我,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手臂,我没有片刻犹豫,将自己的手交给这位萍水相逢的绅士。 此去经年,沧海桑田,西家大塘填平后建起了成片住宅,科学大楼和下放居民的棚户变成了绵延的园林小景,重建后的簇新台城,已在青奥会前与南京的14公里城墙浑然一体衔接。 我很少涉足新台城,新的东西需要漫长的岁月来滋养意境。 想到旧台城,就会想到白居易少年时写的诗: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比之长亭折柳,潭岸踏歌,还是荒城古道、野草萋萋更适合做“伤别离”的背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