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琪美今天的心情特别糟，也不是为别的，为几句话。生活太平淡，几句话就是调出心中酸甜苦辣的作料。事情是这样的：尤琪美刚刚网购了一条裙子，在镜前像鸟儿梳理羽毛一样掖这掖那，左顾右盼，感觉良好，谁知在吃早餐的时候，李隽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说：“颜色太鲜艳了，样式也不好。我劝你别穿出去了……”本来，她不动声息地等他赞美一句，然后装作有点腼腆地朝他笑笑，没料到听了这话，比突然噎了水还难受，她心中的失望在刹那间变成怒火，骂：“你懂什么叫好看？”早餐也吃不下去了，丢下碗筷。李隽有点诧愕，继续喝牛奶，兀自说：“瞧你……我是实话实说啊！”她这男人不明白，女人想听的实话是你每月工资的确切数额，你有没有把一部分奖金藏起来做小金库，你昨天回晚了是不是真的加班，或和小李在一起吃饭……等等，而关于她的一切，不管真的假的，她只爱听好听的。

    上一次，尤琪美换了一个发型，又烫又染，焕然一新，回到家里，李隽眨巴眼看她，竟嘣出一句：“太难看了！”她当场被气得泪水直淌。她省悟过来了，近年来，李隽渐渐不屑于跟她套近乎，没有甜言蜜语，就连花言巧语——骗人的鬼话，也懒得编一句去哄哄她，而总是“实话实说”，比如她不断攀升的体重、若隐若现的双下巴、越来越深的鱼尾纹等种种不良迹象，都被他不经大脑剪辑、丝毫不违背客观事实地随口说出，说了还没事人一样，令她时常无名火起，又怨怼，又害怕。她单位办公室有一个同事老马，人挺老实的，有一天在工作的间隙闲聊，他忽然指着她桌面的手袋，很认真地说：“这款式像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你的眼光真特别！”她愣了一下，当场黑起脸来，在心里骂老马中年离婚活该，到下辈子也别指望找到好女人……她发觉现在家里的李隽就像老马那样不识好歹。

    十多年前一个花好月圆的夜晚，尤琪美躺在一个男人的怀里，听他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他说的比蚊子飞的声音稍大些，并没令旁人起鸡皮疙瘩，只有尤琪美一个人心里甜滋滋的，觉得那是世间最动听的话。后来他们分手了，那男人照样活得红光满脸，寿年不可限量。不过，他的那一句情话，她一直难以忘怀，想起来就心跳耳热。“你的眼睛比李美凤的还好看。”“你太瘦了！”“我每天一睁开眼睛就想到了你！”“到90岁我们还一起看月亮，数星星……”李隽以前也甜嘴滑舌的，多肉麻的话都敢说，但后来他的头发越脱越少，肚腩越长越大，烦心事越来越多，他便渐渐变成木头一样，再也没有一点情趣。尤琪美有时把他以前说过的一句情话翻出来，他死也不认，还骂她神经病。真的，漫漫长路，朝晚相对，她宁要他好好多说几句美丽的谎言，也不想听那刻板的真话。否则，她迟早会闷死。

    罗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