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惜朝着吴俊嫣然一笑的刹那,刘立群就明白自己又没戏了。这年头,闺密有毒似乎是一条铁打的真理。说你的坏话,抖落你的隐私,公众场合抢你的镜头这些都已经是小case了;拆散你的婚姻,抢走你的男朋友最后还装得楚楚可怜,满脸无辜那才是高段位。 刘立群已经数不清这是被章若惜破坏的第几次相亲了,但让她自己都心酸的是,这一刻她对这个吐气如兰、满口娃娃音的铁杆闺密居然没有一点怨恨。 “服务生,买单。”她站起身,豪气地从包里掏出皮夹。吴俊想要和她抢,终究还是慢了一步。吴俊的脸有些微微地泛红,不知是恼怒还是害羞。他殷勤地贴上来:“天晚了,不如我送两位回家。”章若惜娇嗲地看他一眼,正要答应。刘立群已经习惯性地脱口而出:“不用,我们自己打车。”刘立群对自己的老爸一直很有意见,因为这个号称很有学问的大学中文系教授居然给宝贝女儿起了一个如此男性化的名字。小时候的刘立群有一度还非常喜欢自己的名字,立群立群,鹤立鸡群。 长到28岁,经历了几段伤心伤肺的暗恋,她才明白自己有多傻。女人鹤立鸡群顶个屁用,女人只要做只柔弱的小母鸡就行,碰到什么事,弱智地尖叫一声,飞扑进男人的怀抱,那才是让男人我见犹怜的女人,好像章若惜。她十岁就知道在喜欢的男生面前装晕倒,十八岁对着两个为她打架的男生甜甜地撅嘴:“我把你们都看成我的好朋友。”想起这一幕,刘立群就很没骨气地想,换了是她,不管哪一个,她都愿意做他的女朋友。 上午,例行开业务会。这个月,刘立群的业绩依旧毫无悬念排在第一位。陈嘉尚看着她微笑,隔着几个业务员,眼神里既有欣赏,还带着一点点的宠爱。陈嘉尚是她的上司,四十出头的中年男人。一贯斯文礼貌,有着现在罕见的老上海男人的做派。看到他,就叫人想到一个词:温润如玉。会议结束,陈嘉尚叫住了她:“昨天晚上没睡好吧?”他的目光停在她的眼睛周围。刘立群立刻明白了,黑眼圈。她心里直后悔,为什么早上起来没贴两片黄瓜片。如果被章若惜看到,一定又会“哀其不幸,怒其不争”。骂她不像个女人,不懂好好珍惜自己。 “美人是睡出来的,晚上一定要休息好。”陈嘉尚体贴地说。刘立群仍是讪讪地笑。他忽然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的头发为什么总是剪得这么短?其实你可以试试长头发,说不定更好看。”刘立群忽然打了一个激灵,从来没有异性和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忽然间浮想联翩,看着陈嘉尚的眼神也变得有些迷离。 刘立群跟着陈嘉尚四年了。这四年里,她看着陈嘉尚从一个有妻有子的幸福中年男人沦落到狼狈孤独的单身爸爸。她见过陈嘉尚的前妻,长得娇小玲珑,小鸟依人。在她看来,和陈嘉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但就是这个娇滴滴的小女人,最后却把陈嘉尚“飞”了。刘立群很是替陈嘉尚不值。 闲来无事,她曾和章若惜谈起过这个话题。对她的可惜,章若惜却嗤之以鼻。她以过来之人的老到语气分析:男女之间,其实最好还是性格互补。陈嘉尚这样的细致男人,其实更适合粗枝大叶的女人,比如像你。这话当时让她很有些不爽。依章若惜的意思,原来闹了半天,她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女汉子”。但现在,想起章若惜的话来,她却忽然间有了点心动。 吴俊主动打电话给刘立群,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在田子坊的酒吧里,暧昧不明的灯光下,吴俊的眼神看起来也有些扑朔迷离。他们闲聊了一会儿天气等无关痛痒的话题,吴俊终于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那个女朋友,噢,叫章若惜的那个……”刘立群想,他终于切入正题。她拿出手机:“章若惜,吴俊,对,就是上次和我相亲的那个,他想见你。”吴俊的脸突然红了,即使在黯淡的灯光里,刘立群也看得很清楚。她深深地叹口气,当然是在心底里。然后,她洒脱地对着吴俊说了句:“听好,章若惜的手机号……” 和章若惜见面,她的第一句话就是抱怨。“谁让你把我的手机号给吴俊的?”想起那天章若惜对着吴俊笑靥如花,刘立群不免诧异。章若惜娇嗔地给她一个白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是我的菜。再说了,我这么忙,哪有时间应付他。”刘立群倒吸一口凉气。刘立群想:这才叫得了便宜又卖乖。在一个一个男朋友都没有的女人面前抱怨这个,这不是炫耀又是什么?好在刘立群有一颗坚强的心。十分钟后,她和章若惜又嘻嘻哈哈手挽手地有说有笑起来。 刘立群半长不短的头发刺得她的脖子痒痒的。几次,她都忍不住想把头发剪了,但想到陈嘉尚的鼓励,还是坚持了下来。有一天,她在网上看到一句很美的句子:“等我长发及腰。”心里竟生起了憧憬。细想起来,她这二十多年的人生,似乎是短发占据了大半时光。她忽然很想知道,长发及腰的感觉。手机就在刘立群心情很好的时候突然响了起来。接完电话,她的心情就突然变得很不好了。电话是章若惜打来的,通知她她要结婚了。而结婚的对象居然是——吴俊。刘立群的心脏停跳了两秒钟,等到恢复过来,她例行公事地说:“恭喜,恭喜。”她没听清章若惜在电话那头嘀咕了一句什么,便把电话挂了。 陈 嘉尚看到刘立群的时候,她正从洗手间出来,两只眼睛微微有些泛红,陈嘉尚不易觉察地摇摇头,然后语气温柔地对她说:“晚上跟我去见客户。”刘立群的酒量好,性格又爽,这是客户喜欢她的原因。但今天晚上,她似乎喝得有点过了。白酒、黄酒、红酒轮番上,连见多识广的客户看了都绿了脸。陈嘉尚把她拖出饭店大堂的时候,她已经有些口齿不清了。她被陈嘉尚带回了家。这里是浦东的一幢新建公寓,地方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被陈嘉尚放在沙发上的一刹那,刘立群恍惚间觉得这地方很熟悉。她迷迷糊糊地想,以后住在这里也不错。但一阵排山倒海的反胃涌上来,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便昏昏沉沉地晕过去了。 刘立群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陈嘉尚的床上,身上穿着陈嘉尚的白衬衣。她的头微微有些痛,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她的脸突然有些发烫。她没有马上起来,而是又闭了一会儿眼睛。身上的白衬衣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力士香皂味。刘立群走到客厅里的时候,陈嘉尚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做早餐。早晨的太阳光清新地照在他身上,剪出一个金黄色的影子。刘立群的心突然怦怦了几下。 早餐是陈嘉尚自己做的蛋饼,配着白粥和几样清淡的酱菜。刘立群喜欢这种家常的感觉。他们隔着桌子吃早餐。“昨天晚上你把我吓坏了。”低头喝粥的陈嘉尚突然冒出一句。刘立群夹酱菜的手忍不住抖了一下。她期待着,陈嘉尚会继续说出让她脸红心跳的句子。“以后再不能这样喝了,我们组的销售额还要靠你呢。”陈嘉尚笑嘻嘻地看着她。她一愣,原来,是她想多了。 晚上回到家,刘家姆妈正在看电视。见她回来,惊喜地扑上来:“你昨天去哪儿了?一个晚上没回来,是不是有男朋友了?”那激动的神态,仿佛积压在手里多时的滞销商品终于寻到下家般的兴奋。 其实,很多年前,姆妈就发出过这样的质疑:“你怎么一点不像上海小姑娘?嗲又嗲不来,作又作不来。”刘立群当时立刻回敬她:“是不是你在医院把我抱错了?”但此刻,她只是懒懒地问了声:“你在看什么电视?”姆妈赌气似地回答:“抹布女也有春天。”她却突然地怔住了。抹布女也有春天,那么她的春天呢?但很快她又乐观地想,等章若惜这样的女人都嫁掉了,就该轮到女汉子的春天了吧? 林可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