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秦中原文化的东部有一片土地,那就是被清代乾隆盛赞为“第一江山春好处”的江苏宿迁。 宿迁风韵经过历史文化的萃取,已演变成一帘令人难以描摩的梦幻,以至于远来的客还是久住的人,错把宿迁当故乡了。 宿迁的时光停滞在骆马湖上,比之于西湖之瘦,秦淮之小,骆马湖惹人怜爱的景致既矜持又极富挑逗,典型莫过于湖上的景观,水天之间相依相傍,尽可远观而放纵视野,又可细赏别具风姿。倘若是在无落霞的黄昏,都会带给你难以抗拒的美艳,只因为她的湖岸上诞生过一位“王”,那个“王”裹拥着你的情绪无处发泄,最好的方式就是开一只快艇划入湖心,让随之而来的白月亮,或是偶尔婉转高拔的鸟语来淡化对历史的伤感。 骆马湖岸上有几株茁壮旺盛的琼花。“洁白全无一点瑕,玉皇敕赐上皇家。”这又让我想到了“王”的女人“虞姬”。以一腔清高孤标不流俗于那姹紫嫣红,宁肯自赏芬芳,过尽千帆,也要陪伴一位真正的“王”死去,我霎时觉得宿迁让我忘记了世界。 当我在项王故里看见那棵老树和马槽时,心中咯噔了一下,秦末楚汉争雄的盛况在项王故里上演,它让我穿过一片时空,那个时空如此近切,却已是历史。 二千年前,垓下残晓的晨光透过帷幔的帐篷,项王手把泛着琥珀流光的酒盏,抚摸着他秋波流溢的女人,脉脉含情地说:在这清明如镜的秋天,我们回不去故乡了。面对喧嚣纷扰的世界,他无措地浮躁。王的女人感受着这个男人困锁的悲伤。 “刘邦尽得楚地了。”他听到了破出幽幽山谷的风送来的“楚歌”,逝者如斯,来者如斯。人生的秋天就这样与项王擦肩而过了,他失落的不是风的凋零,而是自己不经意地被遗弃。晨光远天的亮色里,女人周身泛着微火煮粥样的鼻息。心在伤痛,她看见项王倔强的嘴唇转成了白色,涩凉的微笑带着玻璃刺目的光芒。“王”也是会流泪的动物。幽风冷雨之晨,他听着骆马湖汨汨水流的声音,想着风眼里的水该是满涨着从砖砌的喉咙里翻卷而来的楚水了。塔石,那个忧伤的村落,楚水冲出山谷村前村后萦绕流转,炊烟渐杳,苍茫落日,情爱于马背上成就姻缘,飞鸟栖宿在天空中如一幅万古长青的图画里,爱成为一种局限,成为不能超越的宿命,好时光,都该在项王故里的梧桐巷安然呀! 项王曾力能举鼎,一生士气旺盛,在一条通往“王”的路径中,他赤裸着心披荆斩棘,寻找着“王的权杖”。与另一个“王”刘邦相比,他不过是一匹英勇好战的马,而刘邦才是挥鞭的御者。 我在菊花盛开的“项王故里”看到了那年冬天的王。屯军新丰鸿门。他是应该进戏的,“亚父”再三示意他进入高潮,他却叹息着,他在绕弯子吗?不是的。眼前的一切使他激动,他不知道这种激动标志着极度狂喜后的不能逾越。一个“王”忘记了自身存在的时刻,那个时刻既“无情”,更应该“无义”,王犯下了天大的过错。生命的感觉有时候就差那么一点点,幸福的“王”就要锦袍加身,不再是“穿不住衣服的沐猴”,就要回归故里了。当樊哙带兵闯入军门,当面指斥他,诛杀有功之人是“亡秦之续”,他顿觉失了“王”之霸气,他明白他是有血有肉的“人”。这样的结果,导致了那个挥鞭的御者,在欲望满足的时候,回头给了他一个惊心而灿烂的微笑。 他一生都生活在激情中,他自号霸王,威服诸候,他掳走刘邦父母,于霸上,大叫烹杀,最后因刘邦无赖一句“分我一杯羹”叫他心痛喷血。项王的真诚在于不遮挡他的欲望,当他拼完一切资本后,生命将成为一次性武器。 让生命在最后发挥到极致吧。项王的女人,安静、朴素、从容、慈爱。她手舞双剑,手舞从心底弥漫开来的幸福,以及藏匿在平静之中的疼痛,那剑在天地灵光之中飞舞。“王的乌骓马”是她的伴舞,它发出冽天嘶鸣,“王”听到了从时间深处传来的喧响,他感到永恒在以强有力的节奏在自己周身律动,犹如潮汐和季节所受的制约一样——搏击。这些都与项王心中一种隐秘的痛不谋而合。 我在宿迁“项王故里”触摸那亘古不变的一种精神年轮,大多旷世英雄都具备了足够的才华,项王没有,因为他少了无赖。千百年来,我们喜欢项王,是因为项王粗鲁却是讲义的,刘邦谦和,却是不讲义的。 宿迁拿骆马湖和项王故里做旅游,是叫天下人去一个慕名已久的地方看一场情景剧,有意想不到的激动。把记忆中的历史呼唤出来,让“王”的爱情和大自然朝夕相处,走出“项王故里”走出“宿迁”,回过头再看,令我几乎要惊呼了:真个是“第一江山春好处”! 葛水平
|